鱼沉渊
阿健将车窗摇下,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吸着。车照例停在那棵高大的雪松下面。雪松的阴影很浓,月色很好的夜晚,那浓重的阴影也能将阿健和他的车淹没包围。
每周六的深夜他都要呆在这个地方等一个女子从滨江娱乐城出来。阿健只知这女子是个舞女,却连她叫什么也没问过。只是她爱穿一身长裾飘飘的黑裙,这点与他的月不同。
这天晚上,夜空晴晴朗朗,上弦月诡异地斜斜挂在天边。阿健呆呆地看着月亮,细细瞧时竟看出了少女眉眼的羞怯,这让他想起了月那总是微微上翘着的小嘴。
想到月,总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忘不了爱穿白色连衣裙到暑假就会回家的月。不远处,滨江娱乐城火树银花极象电影中的某个场景。阿健看看娱乐城闪烁的霓虹灯,又看看斜斜挂在天空的半弯月,渐觉困乏。
朦胧中,就看见那要等的女子姿态窈窕地出来,立在大厅门口,朝阿健这边张望。阿健摁灭了烟,将车毫无声息地滑过去。他没有开前灯,只是让尾灯象醉酒的眼那样睥睨。他伸出手替她打开车门,女子就裹了一身橘子的清香软软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这种香味阿健太熟悉了。那年夏天他和月在桔园时,他就记住了这种悠远清新的气味。
那年夏天的夜晚多美!阿爸的桔园蟋蟀声此起彼伏。桔园新装了滴灌设施,营养液就随着滴灌设施送达每棵桔树,将桔树滋润得枝繁叶茂,花香馥郁。月浑身上下都被桔香氤氲,和那好闻的桔花融为了一体,为阿健的身心注入勃勃生机。
阿健象往常一样不说话。车子静静地驶过歌舞厅门前的中心花园后就直奔滨江大道,极象一条等待时机出击的大鱼潜入夜的黑。此时朗朗的半弯月将远离市中心的城市一隅勾勒下一帧帧黛色的剪影,然后又将它们一起置于车后。
女子今天穿着白色的衣裙,齐肩的碎发随了裹挟着不安分午夜心思的风飘飘洒洒。阿健不由地低低地叫了一声:月。阿健听见那女子轻轻地应了一声。
真的是月,阿健有些意外的惊喜。他伸出右手捉住了她的手。温暖柔软的小手就听话地藏在他的大手下面,阿健牢牢地握住了这只有些胆怯的手。他并没有停下车,他让车象是无人驾驶一样缓缓前行。
阿健说:月,我想你。我一直在找你。女子依然没有吭声。阿健知道她不做声是因为她做声不得,他知道月此时定忍着随时会夺眶而出的泪,就象过去她动不动就只会哭。
他知道她很委屈,他知道她不会原谅他。他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又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女子堵气似地将整个脸扭向车窗。阿健喃喃道: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别让我一生留下遗憾。
他这么说时就侧过些身用右手紧紧地揽住女子的腰,女子从他的臂中想要挣脱。阿健执拗地扳过她的肩膀,他就看见了一张已经泪流满面,月色下光洁亮丽楚楚动人的脸。
阿健的心不能自抑地一颤: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再也不敢放手让你从我身边溜走。阿健沉浸在重新找到月的激动中……
师傅,醒醒。阿健被一阵声音叫醒,定眼一瞧,轻声叫唤的正是阿健在等待的极象月的黑衣女子。
阿健惊诧地回头瞅瞅副驾驶座位——哪有月的身影,车分明还停在那抹厚重的浓阴中,半弯月仍斜斜地高挂天边,那只点着的烟已经熄灭。
(结尾二)哥们,醒醒,你没事吧。阿健定眼一瞧,粗声粗气大嗓门叫唤的是同行。阿健惊诧地回头瞅瞅副驾驶座位——哪有月的身影。车竟停在滨江大桥上,前车轮开上了人行道。头顶,半弯月仍高挂中天,似笑非笑,诡异地蔑视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