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比我大整整30岁,比我妈大6岁,也就是说在那个农村的闭塞年代,绝对是个剩男。父亲是家庭里收养的长子,下面还有兄妹三人。在父亲年轻的时候,我的好公好婆就殁了。长子为父的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兄妹们长大。母亲能够嫁给他,也的确有她的勇气。记得父亲说过,也依稀看过父亲年轻时给母亲写的血书,母亲冒着大不讳嫁给他,估计也就是因着这一份信念。生活中,二老鲜有吵架,偶尔有嘴角,也总是父亲让步,母亲也是看对了人,能一生顺着她的爱人的确难寻。
父亲的单位是镇上的邮电局,家与单位的距离,那是相当的远。二年级的时候我去镇上小学念书,回家要么是步行,要么是坐船,所以轻易不回去。父亲从来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惩罚,是徒步两个多小时回家。我踟蹰地紧跟在父亲后面,一路无话,只有蛐蛐叫和迎面粘在脸上身上的蛛网,雨后湿黏的土沾在布鞋上,使脚步越发沉重。经过长时间步行,那腿脚像长在别人身上,而这一切的原因只不过是某一门成绩不及格。
父亲带着我,他上班,我上学。记得中午、晚上放学是去粮管所的食堂吃饭,我去到食堂,只要跟打饭的师傅说打多少饭就可以了。父亲早已打好一碟菜放在食堂的某个桌上,人却不在。我去的时候只要放眼一望,必定会有一个桌上有这碟菜,而且是满满的一碟菜,这碟菜跟食堂大师傅打出来的一碟没有什么两样。我当时还疑惑,为何父亲不帮我把菜跟饭都打好或者让我自己打菜打饭呢?等到大一点后,我才明白,父亲其实只买了一碟菜,吃掉其中的一点点甚至是看着菜吃了一碗饭。
父亲的文化水平不高,初上班报房值守,几千个字的电报码,纯粹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但是到父亲临退休之前,邮政寄发快递也用上电脑了,年轻一点的都不愿意上这个岗位,父亲小学三年级的水平,硬生生地记住了电脑键盘上的26个英文字母以及位置,电脑开关机顺序、工作指令记录了一个本子,手指头戳来戳去地干着活,偶尔来一个外地人寄发包裹,父亲还抄着洋泾浜普通话跟客户说:“把你的柴皮蛋(蛇皮袋)打开看看。”
父亲退休后,没有再上班,而是跟母亲一起分别帮我帮我弟带大了孙子孙女,每到过年,一家围炉团聚,他看着一丛孩子,眼里满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