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姐打来电话,说父亲家阳台上的那盆蟹脚兰又出新芽了。那盆蟹脚兰,原本以为已经枯死了,居然又活过来了。姐说可能是妈想你了,抽空回来给妈上上坟。眼泪唰地流下来,没遮没挡的……
让一个中年男人流泪的时候不太多,多半是因为父母。这次不争气的掉泪,一半是因为那盆蟹脚兰,一半是因为我正好读到史铁生《秋天的怀念》中母亲去世的那一段。姐那个电话打进来,恰好触动了我心灵深处的某个开关,开启了隐藏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的痛。史铁生这篇短短的小文,写透了儿子对母亲离去那种深深的愧疚,掏心窝子的话有所不同,但泪水的成分都是一样,一半是纯净的水,一半是愧疚的盐。
母亲走了快五年了。那年的这个时候,大约凌晨三点钟,姐打来电话,说白天还好好的母亲突然腹胀,正在叫救护车。听见电话里父亲叮嘱我姐,让他千万别开车回来。我正在北京的宿舍里,这个点手机铃声一响,下意识就跳出母亲要走的预感。挂了电话,心被撕裂了般的痛。下楼取了车就往山东赶,电话告诉我姐是朋友开车,让老爸安心。上了京沪高速,夜是漆黑的,车灯打出长长的光柱,心神慌慌的,有几次差点把反光看成了天上的星星。
等我赶到家乡医院时,母亲早已昏迷不醒。哭喊了半天,母亲才半睁双眼。我抱起骨瘦如柴的母亲放在手术室的推车上。母亲从来不在子女面前丢份子,从来没有见母亲疼得这么狼狈过,哼哼唧唧的,头发像乱草一样,被汗水扭成一缕一缕的。母亲看见我,慌忙伸手拉拉被子盖住身子,就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工作这么忙,快回去吧。母亲可能已经疼糊涂了,不知道这句话竟成永别……我好歹算赶上了最后一句话,母亲是不是硬撑着不走,只为给儿子说句话。父亲早就手忙脚乱,只知道嘤嘤地哭泣,软软地瘫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我心里大骂自己算什么狗屁东西啊,说带母亲去这旅游、去那旅游的,还没有来得及兑现,短短几个小时,人已阴阳两隔。而这几个小时,甚至还不够带母亲去一趟香山的时间。
母亲向来与人为善,追悼会开得有里有面,父亲觉得母亲值了。是我亲手把母亲推进电喷炉,关门的时候,伤心上来了,眼泪汹涌。工人师傅说这种炉子烧得很干净,我抬头看看天,母亲是不是化作青烟而去,但天空没有一缕烟尘。四十多分钟,人就成了一小堆雪白的骨灰和骨头。我想捡几块带走,工人师傅请我凉一凉再捡。把骨灰装进罐子里,这时候,我才觉得母亲彻底走了。
母亲走了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阳台上那盆蟹脚兰很快就死了。母亲生前爱伺弄一点花草,阳台上乱糟糟地堆的都是盆盆罐罐。那盆蟹脚兰母亲养了十多年了吧,从一片邻居给的小叶片,扑扑楞楞长成一个半米多高的花塔。蟹脚兰早就乱了花季,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一开就是热热闹闹的,像一大家子,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淡紫色的花盏。本来它是最耐活的东西,别的花草刚迎来春天,它突然就死了。我们都相信是母亲带走了它,在天堂的某个阳台开得正热烈。父亲也没有扔,就留在阳台,蓬蓬松松的一大堆枯枝败叶。今年还没有开春,怎么就抽了新芽
我是独子,北京有了发展机会,父母坚决支持我走,从来没有把我留在身边养老的念头。我的一些同事也来自五湖四海,好长时间才能回家一趟。顾家的人也会对公司有责任感。虽然自古忠孝难两全,但有父母疼爱,是有福的。有机会去尽孝,也是有福的。你飞得再远,飞得再高,如果没有那根线牵扯着,你不知道落脚到何处。
万家灯火,是不是每一家的阳台上都有一盆“蟹脚兰”。好好地爱自己的家人,不要等到“有时间后”,才知道有一种愧疚叫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