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傻事

      六年前的秋，老家的天是空旷的，像丰收过后的田野:金黄的玉米，灿黄的豆子，火红的辣椒，胖嘟嘟的花生，躺在马路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大地穿上了用金丝绣的锦缎，刚摘的棉花飞到了天上一般，傍晚，落日余晖被映得通黄……

      隔一段时日，就想回老家，不用刻意掐算日子，对老家的情愫，一日日像攒钱一样，攒够了，不自觉地就想抒发，不然就会心生惭愧，无论走出去多远，那份对老家的牵挂都会滋润心田……

      带着儿子回娘家，心情比小孩儿还兴奋，老家紧邻许禹公路，离城很近，驱车十几里地就到了。村庄的面貌，随着人们的辛勤劳动，日新月异。每当走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那份乡愁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走到村口，老远就看见一群村民，围着墙头在交头接耳。母亲看到我的车，赶忙跑过来迎接她心心念念的闺女。

      “妈，那是咋了？咋那么多人？”

      “娟啊！你着不着，咱庄的小勇出事啦!”

      “哪个小勇啊？”

      “就是之前咱们邻居的那小勇呀！”

        母亲话音刚落，我两耳发蒙，脑子一片空白，赶紧飞奔过去，扒开人群，看向布告，醒目的通缉令，把我吓傻了，这是梦吗？狠狠地捏了一下脸，很疼，这是千真万确的了，听着村民的嘲笑，讽刺，还有的扼腕叹息，心头却阵阵酸痛袭来，“为什么会做这傻事？”疑虑吞噬了我的想象，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

      大约86年的秋天。清晨，朝霞弥漫，为乡村披上了红衣衫，袅袅炊烟，在萧瑟的风中缭绕，大街上铺满了谷子杆儿，谷穗沉沉地埋着头，露珠在它们身上跳跃。玉米杆儿扎起了道道屏风，一棵高大的皂角树，哗哗地鼓着掌，它在为今年的丰收喝彩……

      “盘根儿大娘，今儿清儿，做里啥饭啊？”小勇他妈，大伙儿喊她春枝，她们一家六口围坐在磨盘上，端着饭碗，有说有笑。

      “煎里豆腐，没啥菜，地里的小白菜过几天就能吃了。”

      “是啊！我烙里油馍，你吃点吧!”

        我爱串门子，一到饭晌儿，端着饭碗就往外跑，大街里，人头攒动，村里人都喜欢吃着饭，喷着框儿。

      每天我都来小勇家门口凑热闹。他比我大两岁，却比我辈儿大，虽然要喊他叔，但我直呼其名。在家排行老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小名叫黑蛋儿，长得又黑又皮实，乐于别人逗他。小勇总是笑眯眯的，看我过来了，起身往我碗里瞅。

    “小娟，今儿个，你家做的啥好吃的呀？有肉某？”

    “有肉渣儿，吃不吃？给你几块尝尝。”我向小勇他俩炫耀着。

    “你家是卖肉的，肯定有肉吃!”小勇撇了撇嘴。

    “我家豆腐多，你家没有吧!”他冲我诡谲着，挤了挤眼。

      皂角树旁，一间通着的，黑黑的土坯房，这是小勇家的豆腐屋，屋内有个大锅台，一到晌午饭儿，浓浓的黑烟爬出烟囱，一股皮子的烧焦味，顺着我家的院墙跑过来，一闻，就知道这又是小勇干得好事儿，一扭儿，窜到他家豆腐屋，打着给他帮忙的旗号 ，实际是想来吃热豆腐，在火垄里烧红薯……

      去掬些芝麻杆，豆杆儿，得绕过屋外的粪坑，我和黑蛋儿负责烧火，小勇麻利地往石磨上加泡好的豆子，一头黑不溜秋的小毛驴，两眼被蒙着，“吭哧吭哧”地转着圈。豆子咕咕轮轮地进入磨盘，变成了乳白色的豆浆，小勇一瓢一瓢地往大铁锅里舀着汁子……

      他母亲体弱多病，勉强能做饭，干些清闲的家务，父亲就有点不照套儿，村里人说他好吃懒做。地里的活儿全靠两个姐姐和他，黑蛋儿还小，只能跑个腿儿。一家儿的营生就指望卖豆腐了。小勇虽然只有九岁，就扛起了养家的重担，但他从不喊苦，坚强而乐观。

      一日，放学回来，我们几个小孩子，玩起了捉迷藏，玉米杆儿，谷子杆儿里是我们的藏身之地，个个头上拱得像草窝一样。

      我躲进小勇家热气腾腾的豆腐屋。

    “小勇，走，跟我们一起去玩藏老某吧!”

      “你们玩吧，我还要磨豆腐呢!”他笑着，没有一丝怨言。

      傍晚， 小勇拿出一个自制火柴手枪，在夜色里打出火星，像是呲花一样，绚烂多彩，精致逼真，小伙伴们都很稀罕。

      “让我玩玩吧！”在其他小孩儿都讨要无果的情况下，我向他投去羡慕的，乞求的目光。

      “娟，让你试一下我亲手制作的手枪!”他不加思索，满口答应了，出乎我的意料。

      几次我们小伙伴们相约去坑塘里抓鱼，他总是抓得最多，每次回来，他都给我几条。

      春日晌午，隔着墙就听到他家“唧唧”的叫声，站在我家高处一看，原来是一群刚孵出不久小鸡仔儿，撒着欢儿满地跑，毛绒绒的，甚是喜爱，我一个箭步冲跑到他家，使了吃奶的劲儿抓向一只，谁知用力过猛，把娇嫩的小鸡儿掿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可把我吓得直哆嗦!小勇看我闯了祸，急忙跑过来，“小娟，没事儿，别害怕，我有办法!有啥我担着!”他目光坚定。

        后来，我才知道，他给家人说是他不小心踩住了小鸡儿，这让我很感动……

        深冬，天寒地冻，房檐下琉璃很长，伸手就能搆到，往嘴里一填，像冰棍儿一样又凉又甜，堆雪人，打雪仗，蹲在木掀上，相互拉着，在雪地里疯跑，顺着坡道滑雪，棉鞋都湿透了，身上却冒着热气……小伙伴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在冰天雪地里尽情地洒着雪花，洒着纯真的友谊之光……

    “小娟，今儿黑，大路徐庄儿演电影，咱们几个去看电影吧？”小勇早早就知会起我们几个。

        天刚擦黑，我们不约而同，搬着小板凳儿就出发了，一路上欢歌笑语，蹦着跳着，大约三里地，没走几步可到了。

      电影演的是打仗片，听到战士们高喊“同志们，冲啊——”鼓掌声，呐喊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热血在心中沸腾，一腔爱国之心伴着我们一路成长。

      小勇在我们几个当中，年龄最大，个子最高，每次去外村看电影，他都护着我们几个小的，就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把我们几个一一送回家。看着他学着大人，叮嘱我们的模样，很可笑，寒风吹着他皴得发红的脸，远去的身影越来越高大……

      我上初中的那年，听说他辍学了，为了养家糊口，他进城打工了，为了供养弟弟上学，他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2015年夏天，漫步在中立交桥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

    “你是娟吗？”

    “你是小勇吧!”

      二十多年的沧海变化， 从眼神里认得出来，这是儿时的小伙伴，我们嘿嘿一笑，小时候的美好回忆像看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是一个村的，能再次见到，我们笑了。相互询问了情况，得知他命运多舛，一直没有成家，聊着小时候的趣事，看得出，童年也是他最向往的时光。加了微信，我说给他介绍个婶婶，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谁知，第二年，他可出事了，当我听到他的噩耗之时，深感沉痛和惋惜，打开微信，找到他的名字，我试着朝他发了许多语音，我明白他根本收不到，我在劝说他为什么那么傻，有困难可以求助亲人朋友们，不管怎样，也不能做傻事啊！

      这个故事有点悲剧，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收尾，一切都应该是向善的，涉及此类的情节，大多人不愿触及，然而，作为写作者，只能以此来警醒世人，永葆那份童心，以豁达的心胸看万事万物，用一颗善良，感恩的心，面对人生，就会海纳百川，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