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I小姐
“小米，刚刚在街上看到你奶奶在捡破烂呢。”
“哦，让她捡嘛”
“那么大年纪了，你让她捡什么破烂啊，太可怜了。”
“她愿意捡就让她继续捡好了。”
刚吃完晚饭，就收到朋友F发来的微信，这一个月已经第六个人给我说起这件事了。 捡破烂嘛，没什么丢人的，捡就让她捡嘛，谁规定捡破烂老年人就不能捡了，每天活动活动，还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但那些劝我要大度，并斥责我及我的家人不孝的人就有些过分了。
郭德纲曾说过：“我挺厌恶有一种人，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这种人你要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上个礼拜，我带着儿子去娘家，因爸妈长期在外工作家中无人，灰尘满地杂草丛生，整个家脏兮兮的；我便挽起袖子准备好好收拾一番，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倒也乖，在爬爬垫上独自玩耍。说干就干，干劲十足的我，把楼上落满灰尘的装着爸妈鞋子的鞋盒，通通扔到楼下，准备刷洗一下之后放入刚买回来的鞋柜里。楼上收拾完毕，在楼下处理鞋盒的去处时，奶奶来了，推着她捡破烂的三轮车来了，车上装了半车纸箱和饮料瓶；三个月没见了，我看到她也是开心的，放下手中的活，便招呼起她来，不怕人的儿子看到有人来也是开心的手舞足蹈。而我的奶奶，除了敷衍的寒暄几句外，抱都没抱一下我的儿子，更是直接无视儿子伸出去求抱抱的手。
我说：“奶，你一会儿把这些鞋盒纸盒能卖钱的都拉走吧。”
她说了句“好”，便站了起来，开始行动。
她拿起我扔的哪里都是的鞋子说“这鞋子卖了不值钱，人家不收。”“鞋子不是破烂，都是我爸妈的新鞋子，旧鞋柜装不下，才把这些放到鞋盒里面的，我刚刚买了个鞋柜，就收拾收拾这些鞋子，准备放到新鞋柜里的，你直接把这些纸盒拿走就行，不用帮我收拾鞋子。”我有点生气语气不好听的说。
她没吱声，继续收拾着纸盒。
大概十分钟，东西很快收拾完毕，然后推着车子一声不吭的走了。
我落寞的看着她有些凄凉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鼻子一酸，想到了从前。
我出生在骄阳似火的夏日酷暑里，天气热的令人发指，出生那天，奶奶正在阴凉的树荫下与几位邻居侃大山。爸爸忙着给妈妈煮饭，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来贺喜了，热闹的很；左右不见爷爷奶奶的身影，爸爸忙着走不开，善良的邻居花婶便跑去给奶奶报喜讯，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跟了过来，快到家门口时，我这迟钝的奶奶才想起问我的性别。花神喜滋滋的说：“是个大胖丫头，可爱的很，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别提多喜人了呢。”“赔钱货”奶奶恶狠狠的丢了一句话，扭头便走了。
花婶顿时懵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而此时我的爸爸正在院子里洗我的尿布；亲眼目睹到这一切后，虽伤心但还是故作坚强的把花婶请进了卧室陪我妈妈聊天，并恳求她帮忙瞒着不要告诉妈妈这件事情。
女人嘛，虽善良，但大多数都有些大嘴巴；不出一下午就整个村子传的沸沸扬扬了人尽皆知了，以前都知道我妈妈有个恶婆婆，但没想到的是这个恶婆婆竟然还重男轻女。
刚开始爸爸和姥姥轮流着照顾妈妈，后来因为爸爸有农活要忙还要照顾哥哥，姥姥有五六个孙子要照顾自己都自顾不暇；妈妈心疼她们，在她的一再要求下，在做了半个月月子后，妈妈便下床干活了；以至于现在一到阴天下雨还有平时动不动便腰酸腿痛什么的，这都是那时候落下的病。
我出生几个月时， 家里经济条件还不怎么好。又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掰玉米晒玉米打玉米，于是妈妈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前脚刚送过去，后脚奶奶就把我送回来了，她说她要去娘家帮忙。面对这个借口，面对这份拒绝，妈妈无助了；可是日子还得继续，农活更要做；妈妈咬了咬牙把我从奶奶手里接了过来，奶奶无视院子里堆满的玉米和幼小的我又一次转身离去。
那时候穷没有各种玩耍的玩具，更没有各种摇篮车。
于是她把我放在一个大盆里，让我一个人坐在里面玩，里面放了几个玉米棒和小玩具；看我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妈妈便开始了她的农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后面很安静，出奇的安静，便回头望了望，就这一望，望的她泪流满面。
猜她看到了什么？猜不到吧。
原来盆里好多屎，我那幼小的身体上都是屎，包括脸上嘴上头上。是的！我一只满是屎的手伸到了嘴里，妈妈说我看到她回头，便朝她"咯咯"的笑·····
妈妈说她那时便发誓，发誓再也不会离开我；再也不让她的孩子们吃任何苦。还好我现在健康长大了，从小那个吃过屎喝过尿的小丫头长大成人了；直到我成为一位母亲之后才真正开始理解妈妈当时哪种无助无奈绝望的心情。爱之深恨之切，越爱妈妈我就越恨我的奶奶，我不知道当时那种艰难的岁月，她怎么熬过来的，这个路、每一步都走的太艰辛走的太煎熬；在无数个爸爸去拼命出差挣钱的夜里，黑暗中我都听见妈妈的抽泣声，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只有在黑夜里才能任它爆发出来。
两岁那年，有一天妈妈带我去外婆家走亲戚，长我三岁的哥哥那年正五岁在上学前班，农村那时还不时兴幼儿园，只有学前班。学校在我爷爷家正门口，走之前特意安排好奶奶多煮份哥哥的饭，她也答应的挺好；后来在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哥哥满脸泪水衣衫不整的来到了姥姥家，我妈她们都赶忙问什么情况，原来哥哥放学后回到奶奶家中，看到爷爷奶奶姑姑她们三人正在吃饭，也没人搭理他，他自个儿跑到厨房一看没有多余的饭，三个人刚好三碗饭不多也不少，生性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问道“怎么没我的饭。”，他们仍然继续吃饭，半晌姑姑来了一句“去你家吃饭去，在我家吃什么。”，哥哥听后捡起门口的扫把就开始打姑姑，奶奶骂骂咧咧拉拉扯扯的要打哥哥，五岁的哥哥哪里是她的对手；还好邻居们闻声赶了过来，爷爷和姑姑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只有奶奶还在那骂骂咧咧的；一位大爷看不下去，要带哥哥去他家吃饭，哥哥哭着跑开了，一个人哭着跑着来到了姥姥家。
听完妈妈和姥姥已哭的久久说不出话，不懂事的我吓得哇哇大哭，各种哭声交织在一起，这画面我现在想想都伤心欲绝心碎不已；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像风筝断了线一样刹不住的留。脑补一个五岁孩子绝望的场面，他跑在那条乡村小路上，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他哭的泣不成声，他对人生充满了怀疑，还好希望就在眼前，每往前跑一步离希望就近一步，最后他终于看到了光明。
人人都歌颂母亲的伟大，但我的奶奶这位母亲她并没有尽到一点母亲的职责，至少在我父亲这里没有留露一丝一毫的母亲。有家不让回，冬天给穿破凉拖，每天碗里的饭菜十个指头都能数出来，喝醉酒躺在寒冬的麦田里一宿无人问津更无人寻找，发泄的对象……爸爸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他的20岁之前过得是那么的惨绝人寰。
还好上帝不会遗忘每一朵泥泞中的牵牛花。
想起十多岁时记忆最犹新也永远不会原谅的一件事，那天凌晨，爸爸坐在门口擦拭皮鞋准备出差，妈妈在厨房在锅碗瓢盆声中准备早饭，我在被窝里挣扎着起床，勤快的我与懒惰的我两个小人在做斗争，这本是温馨幸福的一幕；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并没有朝此发展，不知何时，爷爷奶奶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走到了爸爸身后，爷爷按着爸爸奶奶对着我爸拳打脚踢，我爸惊恐万状，惨痛的喊出了声，听到动静我妈慌忙从厨房跑了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了她们。爷爷转身拿斧头一下又一下的砍向了楼下大门，我吓得顿时清醒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了楼下，奶奶正跳起来继续打着我爸，我爸本就是个孝顺的人，只是躲着并不还手，我妈哭着问“到底什么血仇大恨，你们这样子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不留一点活路。”
奶奶蹦着骂道“什么玩意儿，没有老娘哪里会有你这个杂种，现在你日子过得好了，就不管你弟弟了……”后面说些什么，具体我也忘记了，大概就这个意思。很快左邻右舍过路的都围上来了，有看热闹的有拉架的有劝和的，就是没有拍照的，哦对现在才是手机控拍照录像族的天下，但那时候不是。
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爷爷奶奶要告我爸。
真告起来当然没理，自然也是说说而已，但打是真的，那一次打闹算是在我心里落下了烙印，我爸也是。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何我妈妈依旧对我奶奶那么好，尽管看尽脸色吃尽苦头还是对她百依百顺，不是亲妈胜似亲妈般的对待，每逢大小节日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一样不落的送，尽管每次都是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她拎到了婶婶家；我无数次像妈妈抱怨说她太善良，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每次妈妈都说，你奶奶是长辈即便她有千万条不对，但你不理她就是你的不对，自己的亲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都有老去的一天，她对我们什么样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对她的态度，善良从来不应该被缺席，无愧于心就好。
只可惜我一直做不到这些。
去年，奶奶在秋收季节偷摘别人的玉米被主人逮到，只因主人与我爸妈关系铁，才不追究，放她离去；不出半个小时她偷另一家的又被抓到，这次没那么幸运，瘦骨嶙峋刻薄的她扯着嗓子叉着腰给人家吵得很是热闹，她竟不知害臊，是啊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左邻右舍每一家都不讲话，今天高兴给这家吵明天高兴给哪家骂，战无不胜，厉害得很，这就是她的作风。
熟人打电话叫来了我爸妈来，我爸妈低头赔礼道歉这件事才算结束。我爸说她缺钱就说，别在动别人一根针一根线，她又哭哭嘀嘀的叫穷，我妈给了她几百块钱之后，她才算消停。
我本应该有个妹妹的，在我六岁那年，我那可怜的妹妹在我妈肚子里三个多月时，就被检查出来是个女孩，我爸妈难掩喜悦的心情，开心极了，尤其是我爸逢人便说自己马上又有个女儿了。后来不知怎么又传入我奶奶的耳中，她恶冲冲的跑来我家，指着我妈骂让她把孩子打掉，说什么赔钱货一个就行了，要那么多干什么，生出来也没屁眼等恶毒的词……没事就来闹一闹骂一骂，伤心欲绝的妈妈最终被气流产，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一直哭一直哭。
看了乘风破浪之后，知道原来人可以穿越到从前的，我特别想穿越我小时候的时候，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好好陪伴我的爸妈，并告诉小时候的我不要那么淘气，不要总是惹爸妈生气。人生已不易，就该好好珍惜眼前。
奶奶在婶婶家活脱像个保姆，洗衣做饭拖地无所不干，连一家人的内裤都洗着，爷爷在世前去世后的每一分钱都交给了婶婶。她是重男轻女，但只是对我们一家重男轻女罢了，堂弟堂妹自小便是她和爷爷拉扯大的，现在堂弟也已经快初中毕业，堂妹也上了高中。这个老太婆在她家再无用处，能挤的都挤兑干再也炸不出油水，终于在去年，把她花言巧语的从三层小楼骗回了老家破旧的瓦房独自居住，她意识不到什么，仍然偏爱她们一家。
不知道是真没钱花还是想独立生活，去年下半年开始，她便去捡破烂，刚开始怕人看到便夜里捡，后来白天也开始去了。熟人看到告知了我父母，爸妈去找她，让她不要捡破烂了，虽然我们日子并不太富裕，但有我们住的地方就会有她一张床，有我们吃的便会有她一口饭；好说歹说，她死活不同意，哦，她在年老了的时候想的还是把她扫地出门的叔叔婶婶，要捡破烂挣钱补贴她们。
最后就任她去了。
前几日，在街上又看到了她，她头发又白了许多，已然是满头白发了；瞪着三轮车机械的瞅着周围，生怕错过一个瓶瓶罐罐。
我抱着儿子停下来“奶，别捡了我带你去吃饭。”
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蹬着轮子说“不去了，马上就回家了，现在废品不多了，捡的人越来越多了。”
“好的，那你去吧，小心点。”
“好。”
说完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奶，你就继续捡破烂吧，我不能说这就是你的下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从前是恨你，但现在我释怀了。你就安安分分捡破烂去吧，别在拿别人的一根针线，也别在惹事；如果有一天，你看透了那些虚假的面目，想要回归家庭，哪怕你狼狈的赤着脚，我和爸妈都会给你温暖的怀抱，并重新接纳你，你始终是我家里重要的一员，尽管我们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
嗯，你继续去捡破烂吧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