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朋友的名字

我没有朋友的名字

春节刚过没几天,我又来到了这个小城谋生。只花了大半天工夫就为自己租到了还满意的两间平房。然后就去一个朋友家拜年,顺便把寄存在他家的衣物行李外加那台半新不旧的电脑带了回去,算是安了一个临时的“窝”。

工作早就联系好了,还要等十几天才能去上班,所以这一段日子里我是比较安闲的。但也不是无事可做,床头上躺着的那本厚厚的书就是我阅读的计划之列------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单从书名上我就对它产生了浓郁的兴趣,我是比较喜欢怀旧的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都在读那本书。整个小院里幽静而又寂寞,另外几个住户出门归来也都轻手轻脚,弄出微小的动静,不但影响不了我的读书,反而使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的我不时的感到生活的真实。而这种现实中的真实又与虚幻中的真实奇妙的融汇在一起,我的阅读似乎就进入了一种状态:我觉我就是书中主人翁了,主人翁的回忆也是我的回忆了。

一天下午,一向静悄悄的隔壁突然大声喧哗起来。耳朵贴在墙壁上,才明白那边是在进行一个酒局,人不低于四个,有一个是女的。我胡思乱猜了一阵隔壁人的身份,没得结果,就合上书,出了门。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风,却有点冷。我裹紧了西服外套向一个小餐馆走去,虽然还不到晚饭的时间。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喝几杯,何况肚子也有点饿了。进了餐馆,才知道主人已换,摆设也不同于以前了,顿时没有了小酌一番的情趣。惆怅之余又不甘心,又去了几个餐馆也没能圆我心愿,不是还没开业,就是相不中那里环境。只好打消了最初的念头,买了几个冷菜一斤馒头打道回府。

进了租住的小院正好迎着隔壁的酒局散场,果然是三男一女。隔壁居住的是一个瘦高个青年,带一副原色眼镜。他下班后一般都猫在屋里,不大出去走动。有几回我从他半敞着的门空里看到他坐在床沿上,眼睛呆呆的望着一个地方长时间不挪动,似乎在他内心进行着一种强烈的思想搏斗,又像在做着一件不能预料到结果的事情而时时处在被动之中。有一回我想找他聊聊,还是被理智拒绝了。 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他却主动敲响了我的房门。

“有烟吗?”进门,他这样问我。

我说有。从抽屉里拿出烟,抽出两根,每人一根。他接烟时身体离开椅子,拱了背,两臂同时伸出、、、、、、一副必恭必敬的样子。抽着烟,我们攀谈起来。

原来他在一个烟酒批发部做推销员。说是推销员是为了好听,不过就是蹬了三轮到酒店,小卖部一类送货,正经八百的体力活,工资四百来块。

“工资太少了,我不想做了!”有一次他下班回来对我说。

“你会什么手艺?”我放下手里的书问。

他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一阵沉默后,他忽然踌躇满志的说:“以前手里有几个钱的,与几个朋友开了一家歌舞厅,没想被几个东北小妞耍了,没挣着钱不说,连本钱也吃了进去。”他又说:

“我有一个同学在深圳,混的不错。前一段时间,好几次电话催我过去发展。我去了。白吃住了朋友半拉月,才发觉那里没有适合我干的活。回来后,朋友还打来电话给我道歉,他说没帮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那你打算做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个工作是够了!”他接着说:“我就喜欢流浪,只要手里有张车票,我就敢去闯,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你去一个地方之前不需要预先打算一番?那里有没有朋友或亲戚了或者先落实了工作?”我疑惑的说。

“用不着,走一步算一步,一个大活人还能饿死?”

“这倒也是!不过有了老婆后,你肯定不这么想了”我笑着说。

“我想不会,也许我根本不适合找对象。”他说。

“你多大?”我问。

“76年,属龙。”

“咦,我们同岁!”

“是嘛。”

我点点头。

那天中午,我们一块出去吃饭,他问我一个月挣多少钱。

“一千二。”我随口说。说了又后悔,恐伤了他的自尊心。但我的顾虑是多余的,他只是淡淡的说:“要是我挣那么多钱,天天抽好烟,顿顿下馆子!”

“不需要攒钱?”

“钱攒起来不花还不是跟没钱一样,那不很傻?”我没想到他竟然说出哲理如此之深的话来,委实让我感到汗颜,似乎几年来的书也白读了。

“难道你没想过最终的归宿?”我还是不服气他。

“那是以后的事,想他有什么用呢?就像吃饭一样谁能吃了一顿饭三顿不再饿。”他说完就缄口不语了,我本想再听他给解释这句话的内涵的。这样以来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羞赧之中。

我坚持要去饭店吃饭并一再声明由我来请客,却硬是被他拽到了一个小吃摊上。那顿饭只花了我一斤油条两碗馄沌的钱。

我开始去上班了。工作的地方在本城的外环路上,离租住的地方有十几分种的路程。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并不是每天晚上都能回去,有时隔三天,有时五天,没个准时。

有一回我刚回去,隔壁的青年就跟了进来。

“我找了一个工作,明天就去面视!”他说。

“送酒的工作辞了?”我问。

“没呢,我先过去看看,能行的话就辞掉。”他显然是早作好了打算。

“什么工作?”

“在一个舞厅里做音响师。”

“音响师、、、、、是什么工作?”

我对这个‘师’字很敏感,但凡什么什么‘师’的,我以为都不是简单人物。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给客人放放音响,换换碟子。音响坏了,也给修理修理。”他轻松又自豪的说。

“你还会这一手,真没想到!”我为他找到了一个好工作而高兴。

“你忘了我以前开过舞厅的!”

“谁给介绍的?”我问。

“报纸上看到的。”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柔皱的本市晚报来,“看,就是这!”

我趴在他的指头上才看清了招聘信息中栏中有一行小字,广告做的相当俭省:舞厅急需一名音响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地址及联系电话。

第二天他就去面视了。由于那一阶段的工作很紧张,我也不大回去,偶尔回去一次,他的房门都是紧锁着。问了一回房东家那个老太太,她说他曾回来一次拿过行李,“他说不干推销员了,闲钱少,他现在是一个‘音响师’了,工资八百多,活路又轻,还管吃住!”老太太不无羡慕的对我说。

再次见到他是在他做了‘音响师’大约十几天以后。那天晚上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他的放门虚掩着,心里竟有片刻的激动。他看到我老熟识似的唿的从床沿上站起来,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从他口中知晓那个‘音响师’也不好做,并不是单纯性的工作,还要义务的给老板照料那三只狼狗和一群山鸡。“早晨天刚明我就开始干活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你算算一天工作多少时间!”他对我抱怨说。

“那你打算、、、、、、?”

“再坚持几天,够了一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辞职。”他接着说:“我想去北京看看、、、、、”

“那边有熟人?”我说。

“没有。”

“那你过去做什么?”我又问。

“到时再说吧!不行的话再回来。”他笑了笑说。

十几天后他去了北京。是房东家告诉我的。然后我依旧照常上班下班。只是有时我为他的自由来去不为生活困囿的性格倾羡不已。

他走了没几天,为了工作方便,我就把租住的房子退了,搬回单位去住。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下去,平淡而又忙碌。而我曾经的隔壁的朋友也渐渐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觉得我们只是沉浮在生活里两个过客而已,他有他的生活,我在延着我的轨迹行走。

大约是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去书店的路上邂逅了曾经的房东,老太太老远人出了我。

“啊呀,是你!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找着你了吗?”她说。

“是谁?”我竟一时记不起来。

“就是你隔壁的。他从北京回来后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可我们都不知道。”她说。

“啊,是他!现在哪里?”我感到有些突然。

“不知道,他找你有一个月了吧!我还以为他找着你了呢!”

“怎么,北京那边不行?”

“他啥也没跟我说,回来后就找你,可又不知道你的工作单位。”

“找我有事?”我问。

“那我也不知道!我看好象是吧!”说完老太太提留着菜篮子走开了。

从图书馆出来,我还在惦记着我的那个隔壁,打算去寻寻他的下落,突然间才想起我竟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时后面的人流一阵阵涌过,夹裹着我向前走去,像一片由不得自己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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