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初入大学的我对机电学院大二二班柏青一见钟情。在此之前,我不相信这个词的存在,觉得那不过是小资情调的一种矫情。可是自从在图书馆第一眼剪到柏青之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周末,诺大的图书馆里一个白T恤黑皮肤大眼睛的男生安安静静地坐在最角落里,面对着一本厚厚的教材时而皱眉,时而点头地在纸上写写画画。阳光斜斜地扫射在他的身上,秋高气爽,温度不高也不低,一切都美好的恰到好处。
于是总是遇人退避三舍的我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然后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我们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抬头,目光不经意间碰撞在一起,他总是面红耳赤忙不迭地低头,有时他会漫不经心地装作扭头望向窗外,却不得不尴尬地把夸张地扭向一边的脖子再转回来,因为两边厚实的墙壁提醒了他这是图书馆的最角落。
喜欢一个人便觉得他什么都好。连着他那些小动作都如此可爱。我忍着内心的雀跃,静静地享受着眼前这个大男生的惊慌失措。我在等着他向我告白。我自信我是一个心思灵动的漂亮小女生。十八年来,并不是没有过男生向我示好,不是他们不够帅气,不够优秀,可是这就好比,我只是希望静静地在家看看小说,他们却给了我一张电影票,我比较良久还是比较愿意晒着太阳窝在太妃榻上看小说消磨时光。可是我遇见了柏青。他就像是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坚韧朴实单纯的农家少年,给人一种厚重的安全感,或许一切只是我先入为主的自以为是,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这就够了。
我们彼此对坐了两周之后,他颤颤巍巍地推过来一个纸条,眼睛不安地抬起又低下。我看也没有看,扔掉纸条欢快地伸出手去,尽可能地展现出一个最美丽动人的笑容,酷酷地说“好”。他惊讶地看着我,忘记了羞涩和脸红。于是我有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朋友。
一切都如我所料,柏青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少年。我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得意的想,这个高高瘦瘦黑黑的大男生就是我的男朋友了,这就是我——屈小婉,等待了并保留了十八年的爱情。他或许在别人眼里并不出众,可是他是我看好的。他以后会成为我的老公。爱情就是要与众不同才好,千篇一律那是别人桃花。
我和柏青一起登山,一起看恐怖电影,一起压马路,一起吃遍了济南的小吃街,一起做了许许多多普通情侣们都会做的事,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是一起泡图书馆。柏青说他要考研,将来要做一份高薪的工作,要把我娶回家。他说我是他的艳遇,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宝贝,是他活了二十年最大的成功与收获。我很是受用地像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用力地蹭蹭他的脸,慵懒地撅着嘴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道“我只想做一个败家小娘们,没事打打孩子,指挥指挥老公。”彼时正值暑假,我们像许多其他情侣一样偷偷花前月下。
我如此亲昵的行为引起了他身体强烈的反应,我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婷婷,宝贝,宝贝,宝贝……”月光下,我看到了他在月光下涨的发红的脸,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我薄薄T恤衫,滚烫的吻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地落在我的后颈,耳根,嘴唇,脸颊……心脏砰砰砰跳的欢快,有一种小小的羞耻感,更多的是不安和期待。最终理智战胜了突如其来的激情,我无比坚定地告诉柏青我想要在这个滥情的年代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我要将最美好的最完整的身体留给最神圣的时刻。他用力地吻吻我的脸,“我一定会娶你的!”
柏青如愿以偿地考入南京一所985院校,那年我大四,依然每天泡图书馆,没日没夜地读小说消磨时光,然后就是煲电话粥。没有疯狂的思念,只有厚重的安全感。我相信那个人属于我。没有科研项目做的时候,柏青会避开导师偷偷从南京溜来看我,每次他用力拥抱我的时候,我对自己的选择都更深信一点。我喜欢他回来看我,以前我们有各自的宿舍,自从他毕业之后来看我,我们开始名正言顺地校外留宿,那样我就可以晚上抱着他坚实的手臂睡觉。但是仅此而已,他从不强迫我,哪怕再情不自已,我们保留着最后的底线。情到浓时,他会用力地拥抱我,甚至要将我揉进身体。我们在彼此的心跳中感受爱和被爱。他满腔情谊地告诉我,遇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柏青没有钱,即便已经考上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跟所谓牛气哄哄的导师做科研项目依然是勉强度日。我们外出住宿从来都是我刷卡,我想那没有什么不好。我喜欢这个男人,相信有他我的世界不再孤单,相信有一天他会带着满满的成绩来娶我。
他研二,开始写毕业论文开题报告,每日忙的焦头烂额。我大四,遵循妈妈的意愿进入家族公司,每日混天度日。我告诉柏青我们公司还不错,我做的不错,与同事相处不错,工资薪水也不错。一次他来看我,我正好从老爸车上下来,看着他暗淡的神色,我心血来潮逗他说,老板人也不错。末了,告诉他,缺什么给姐姐说,我包养你。他低垂了眼睛捏着我的脸“我什么都不要你做,等我毕业,我们结婚,我养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关系不冷不热,对我不管不问的爸爸妈妈会站到同一战线来反对我和柏青交往。用妈妈的话来讲,你愿意付尽青春去等待一个穷小子,他未必会成为一个忠贞不二的老公。于是什么大吵一架之后我离开了公司,直奔南京。满心是一种受到侵犯的屈辱与不甘。
柏青以为我工作受了委屈,一遍又一遍吻着我满是泪痕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老公来养你。”我们在南京租了一间小房子,准备开始同居生活。房子位于阴面,即使天气晴好也暗无天日。那时我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那天晚上,我们突破了最后的底线。一遍又一遍用肉体的摩擦和叫嚣来宣告年轻誓言的坚不可破,情不可摧。我们相拥着直到天亮。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我的唇瓣。红着脸羞涩地在我耳边说“老婆,今天要麻烦老婆洗床单了,昨天,昨天……老婆,我爱你……”我脸羞烫得厉害,把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可是我们起床后发现洁白的床单除了褶皱一无所有。我不明所以。他脸上暗淡的神色一闪即逝。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
“在你之前我没有过男友”。我想起他曾捏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吃醋般地审问“老婆这么漂亮,没有人追过吗?”
“我相信”。他更加紧紧地抱住我。
“我是第一次。”我没来由地紧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曾满心满意地要把最完整最美好的留给他。
“我相信。”他身体颤抖着,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我长长的头发。“老婆说什么我都相信,老婆这么漂亮懂事,愿意跟着我我就觉得无比幸福。”他擦干我的眼泪,轻轻亲吻我的眼睛,“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老婆以后都不用工作,老公养你。”我暗暗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我要将来要嫁的人。他愿意相信我,愿意保护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珍惜。
那时我几乎整天整天呆在我们的小房子里,洗衣、做饭、扫地,俨然一副全职家庭主妇的派头。而柏青一边忙着毕业,一边找工作,不管再苦再累,每晚按时回到我们的出租屋,我们彼此依靠,腻在一起,在彼此的眼中天长地久。他说“我们就这样长成一体该多好”,我觉得这是一向言辞匮乏的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
我拒绝跟爸妈联系,只是发信息告诉他们我很好。我拒绝用他们打给我的钱,把银行卡塞在钱包最底层。
柏青研三毕业进入一家不错的国企,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半年后,我们多花200块换租了朝阳的房间。他说,“老婆你不用工作,老公养你。”然后,我学会了做很多菜。
一年后我们租了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他说“老婆我养着你”,然后,我学会了做更多的菜。
我渐渐成了柏青鸟笼里的金丝雀,偶尔跟着他去见见朋友参加聚会,其余时间就待在家里,除了偶尔上网购物,很少与外界联系。我的世界越走越窄,窄到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可是我始终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我早就厌倦了世界纷纷扰扰的虚情假意。老爹老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人前恩爱,人后陌路,要不是因为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大概早就分道扬镳了。我这个女儿对他们而言大概也是一个彼此不能自由的碍眼的牵绊吧。
两年后,柏青成为企业的中层领导。应酬更多了。但是每晚回家,依然紧紧拥着我,“老婆我定不会负你。”
老头子最终还是千方百计找到了我。
“跟我回家!”言语间充满疲惫。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沧桑狼狈过。我印象中他总是意气风发。他是一个骄傲的,威严的,精明的成功的商人。
“我过的很好。”我低着头,不愿意看到他风尘仆仆赶来后失望的眼神。
“住在这种地方叫做很好!每天伺候一个毛头小子叫做很好!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中了什么邪!”老头子一张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总比每天看你和老太婆秀恩爱好的多!过不下去离婚好了!您也没必要来找我,去和那些女人们调情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等着爬上屈总的床呢!老头子你还是有点魅力的。”
“你……”老爸痛心疾首地想要去抓我的手。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一把捞过老头子的手,“从今以后不许再找她!死了算了!丢人现眼!”说罢拉起老头子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忽然感觉无比疲惫,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他们感情的阴影下。人前无底线地秀恩爱演戏,人后无形象地争吵。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浑身虚脱,挣扎着去关小卧室的门,才发现柏青就呆呆地站在卧室门口,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雕像。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见到了我爸妈,我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我曾经告诉他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跟着亲戚长大。我骗了他,虽然出于无心。
“怎么不进来。”我伸手去拉他的手,才发现他拳头紧握,浑身颤抖。我疲惫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用嘴唇用力地蹭着他的脸“老公,我好想你!”
他粗暴地掰开我的手指,一把把我抱起来扔到床上,撕开我的衣服,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夜晚。我爱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温柔缱绻,充情谊和眷恋,可是那晚的柏青像极了一只小兽,他喘息着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身上索取,没有任何温柔体贴的话,没有轻柔的抚摸。像积蓄已久的洪水冲破堤坝的一种破坏力横冲直撞。全然不理会我的泪水和委屈。第二天,当我挣扎着从疲惫和疼痛中醒过来,柏青已经上班走了,桌上放着豆浆和油条。看着自己满身噬咬的牙印和吻痕,觉得柏青肯定生气我欺骗了他,他这么生气肯定是因为爱我,在乎我。想到这里满心的委屈都消失了,开心地啃起了油条,没心没肺地想着应该把柏青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最近几天,柏青越来越忙了,有时甚至忙到后半夜。以前无论如何他会在十二点以前赶回家。我开始紧张和不安。他咬咬我的耳垂坏坏地笑着“怎么,你希望我天天……”说着扯掉我的睡裙,手开始不安分地在我的身体间游走。我羞愧地急忙忙握住他的手“可是我最近都一个人在家,很想青……离开一分钟就想……”他愣了愣,邪魅地笑着“小妖精,这种话有没有对别的男人说过?”我生气地扭过头去“跟很多人都说过呢!”他一口狠狠地咬在我的肩头“从今往后只需对我一个人讲,你是我的女人,我一个人的……”他呢喃着,“真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面。”
一个月来,柏青开始频繁地出差,夜不归宿。我的任务就是哭着送他出门,数着手指头等他回家。我渐渐适应了他暗夜里野蛮的掠夺。觉得那也是一种爱的体现和方式。可是总觉得他在改变,变得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看不懂。我宽慰自己大概是最近身体不适才会胡思乱想。可是我的紧张和不安变成了现实。
某天柏青说要出差的下午,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一张房卡,信上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水邑皇家,2044。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揣着房卡,仿佛是去见证一场世界末日。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进去。我听到了一个女人放荡的叫声,我能想象的到里面是什么样胶缠激烈的画面,可是我忘记了愤怒和震惊,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口。
“柏总,怎么样,人家比那个莉莉强多了吧!那个小骚蹄子……”
“放开你的手!”我激灵灵打个冷战,那分明就是柏青的声音。
“哎呀,柏总,刚才用的不开心啊!才用完就嫌弃人家啊!”声音娇柔魅惑。
“我最讨厌多舌的女人。”我浑身瘫软的坐在地上。想象着自己日夜相拥的男人此刻正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调情,而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柏总好酷哦!怪不得总是有那么多女人往上扑呢!咯咯咯……,听说柏总还金屋藏娇呢!”女人酥软的声音传来“屈总的女人都能抢过来,真是了不起!”
“啪”一声巨响。“我的女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哎呀!柏总,生什么气啊,干嘛打人家啊!想玩SM啊……”
我眼前发黑,胃内恶心的厉害,一头栽倒在地。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爸爸妈妈苍白的面庞,布满血丝的眼睛。
“婉婉……”妈妈颤抖着抚摸着我的流泪的脸颊“终于醒了,爸爸妈妈再也不吵架了……我们……”
“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
一切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年少的我因为畸形的家庭环境,极度的缺乏安全感,然后自以为遇见一个朴实的少年,觉得他与众不同,觉得我们的爱情与众不同,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与别人没什么不同。相遇、相恋、疏离、背叛……妈妈宽慰我说爱和背叛并不矛盾,这就像你人生大部分时间吃家常便饭,但是偶尔想要吃肉一样。爱人是家常便饭,外遇是肉,这是妈妈的理解。所以她最终选择原谅老头子。我想我大抵能够理解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虽然有人吃肉,但是依然有素食主义者不是吗。
这场背叛家庭的逃离最终还是以我的投降而告终,带着满身血淋淋的伤痕和绝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爱一个人才逃离的家庭,还是因为要逃离家庭才固执地去爱一个自认为对的人。
是年九月,我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女。我为他们取名宝宝,贝贝。然后接手屈氏集团。老爸老妈每天买菜做饭看孙子,几乎不再踏足屈氏,不到五十岁倒真把自己当老年人了。其美名曰:“锻造以及培养集团未来接班人。”
十月,柏青以另一家企业洽谈者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们能单独谈谈吗?”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沙哑。
“不必了!”在门口晕倒的一霎那我们早已恩断义绝。
“你恨我!”他声音颤抖,“我去医院找过你,屈家人不让!里面全是保镖……我……”
“如果没有合作意向,你可以离开了。”我厌恶地对着门口的安保人员挥挥手“送客!”
“你给那个男人生了孩子!他把集团给了你是不是!是不是!”柏青歇斯底里地推开保安。“一年多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快要疯掉了,我知道我错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妒忌,我妒忌那个男人占有了你的第一次,我妒忌的快要疯了!我以为我不在乎,我尽量不在乎,可是他又跑来找你了!婷婷,婷婷,你跟我走,我们马上结婚!老公养你!宝贝,老公再也不在乎了,再也不在乎了,我想你……我不能没有你!”他语无伦次地自说自话。
我想我一定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剧情太过迂回曲折,我任凭他把自己拥进怀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我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子,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竟然以为……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叫我婷婷,但其实我叫屈晓婉。可我最终什么都讲不出。
11月,我带着满心歉疚把孩子丢给满腹抱怨的老妈,远赴美国进修。或许谁都没有错,可是有些伤痛需要时间愈合沉淀。好不好的了岁月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