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挎着一个白色布兜下了大巴车,兜里塞满苹果。这兜苹果经过三百多公里的路途被我从省城的一家生鲜超市带到了这里,色泽已不再新鲜,其中三只被不小心磕破了皮,裂口处呈现铁褐色。
苹果不是买给妈妈的,是买给村里其他人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一进村看见人就发苹果,不管遇见谁。如果有人不好意思接受,我就硬塞在他怀里。我准备好了,哈着腰,脸上带着笑,说“红富士,又面又甜,吃吧,吃吧!”
一开始,我还担心兜里苹果不够分,村长的两个儿子都结婚了,我不知道他们各有几个孩子,村长的子孙自然要多得几只苹果,因为昨天是他打电话告诉我拆迁的消息,让我赶快回来劝劝妈妈赶快搬走。
走近村子,我很快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苹果一个也分不出去了。拆迁队早已来过了,村里的人都搬走了, 村子没有了,只有一片废墟。
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我家的房子,三间旧平房在破砖烂瓦之中像一个灰突突的孤岛杵在那里,东边枣树上悬挂着一展红色的旗帜,迎着风在房顶上面扫来扫去。
我在废墟中踩出一条回家的路。站在家门前,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枣树上绑的不是旗帜,是一张条幅,上面用白灰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我推开门,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我顺着这股气味走到妈妈的床前。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长裙,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
“你爸跟你一块回来了吗?”她说,脸朝着墙。
“没有。”
“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
她不再说话。
我连忙把那兜苹果从肩膀上取下来放在床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尽管很久没有见她了,我并不情愿与她多呆。我不喜欢她屋子里腐烂的气味,我怀疑这气味就是从她身上的某一部位散发出来的。
我感到害怕,我怕她忽然坐起来吃掉我。小时候,村里的小孩趴在我家窗户上,又兴奋又害怕,像看一只水怪似的看着坐在缝纫机前缝制衣服的妈妈。
我好奇地问他们看什么呢,他们小声地说:“你妈妈会吃人,你可得小心!”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可他们这么说我也并不奇怪,他们的父母看妈妈的眼神也是这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