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冷漠的献血制度
住院后,我们跟医生、护士约定好,先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得了恶性肿瘤。在我们跟医生、护士沟通的过程中,母亲不时以散步为由,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踱步,她在观察着我们的表情,有几次还悄悄站在我们身后,听我们在交谈。幸亏,医生知道我有一些医学常识,所以说的话相对专业一些,母亲大概没听明白,我赶紧把她赶回去病房。
我回到病房后,她忽然问我:我肚子里有个肿瘤吗?
我被吓了一跳,我们已经知会医生、护士暂时隐瞒,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肿瘤”和“癌”等字眼,所有的化验报告单全部收起来,以免被她翻看。她怎么知道了?
我连忙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母亲说:隔壁床的阿姨今日去做手术了,她肚子里有个像小西瓜那么大的肿瘤,拿了出来。不过她的伤口很小,现在说不痛了。我跟她住同一个病房,是不是也有个肿瘤呀?
我赶紧问隔壁床阿姨的情况。她一直也身体健康,前几天抱孙子转身的时候,忽然肚子被扯得很痛,一检查,原来长了一个肿瘤,不过幸亏是良性的,刚做了微创手术,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说:阿姨的肿瘤应该长在子宫里,属于妇科;我们的是手指头大小的小息肉,也属于妇科,所以都在这个科室住院治疗。我们到时也是像阿姨一样,要在肚子上面开3个钥匙孔大的小洞,就是在腹部里打3个小洞,把“放大镜”(其实是腹腔镜,“放大镜”是为让母亲明白而采用的不科学的解释)伸进肚子把那个小息肉给切除掉,手术要麻醉的,你应该感觉不到痛。你看阿姨出手术室后恢复得蛮好的,所以你更加不用担心。这种小手术的伤口很小,不像之前做了4小时手术的那个阿姨一样爬满蜈蚣,那种是开腹手术,这种叫微创手术,不是很痛,恢复也很快的,你看,隔壁床阿姨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术前很多准备工作,比如CT、MR等各种检查,风险告知,签署手术同意书等等,在风险告知环节,就是把最坏的可能性全部告诉家属,个中的担忧也不用再说了。但有一项,真是让我们全家人抓破了脑袋——用血制度。
医生说,由于母亲即将进行的是大手术,目前血库紧张,要求我们家人去献血,血液中心才会发给医院等量的血液用于手术,医院才安排手术。不然的话,手术日期难以确定,而且术中出现大出血的话,就会很被动。
为了尽快让母亲接受手术,跟癌细胞赛跑,我们瞒着父母,悄悄去献血。但是,我们因刚剖宫产等不符合条件也无法献血;找人献血(我们须额外支付金钱给这些人),不是回乡了,就是刚献过血……
就这样各方找血源找了两三天,我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在广州献过血。找不到献血证,就打电话到广州血液中心查询,还能查到八九年前的献血记录,喜出望外!可是,医生却说,跨地区不承认献血记录!在广州献血,家属只能在广州的医院享受用血指标!
让人心寒的献血制度!我们积极践行社会公民的责任,响应国家号召积极献血,但是当自己的家人需要用血的时候,却得到献血制度如此冷漠的回应!可悲!
当父亲知道我们计划悄悄去献血的时候,从来没舍得骂过我们一句、遇事从来如此坚强的他,自己哭着把我们骂了一顿,禁止我们去献血。他心疼我们。
对于如此不合理的用血制度,我们经过各方打听,才知道家属献血也不是强制性的,家属不献血,医生也不能真的不安排手术。其实,很多恶劣的医患关系就是这样产生的。于是,我们一边应付着医生,说正在找人献血,一边要求他们尽快手术。
4天后,母亲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七)长达七小时的手术
术前,我问医生,术程大概多久?医生说,一般3、4个小时。
我把收集到的注意事项一一告诉母亲,希望打消她的担忧。当然,这些说辞是经过粉饰的:手术全程大概2、3个小时,其实很多时间都是在排队、换衣服、打麻药和等待苏醒,真正的手术时间可能就一小时,不用那么担心。就好像我之前剖宫产那样,一小时基本就出来了。要注意的是,只要手术,都会出点血,由于失血,所有做完手术的人出来后都会冷得发抖,叫做“术后寒颤”。我当初也一样,冷得盖了两张棉被、开了暖气还觉得冷,但是你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记得放轻松,大概半小时后就会自然消失了。还有一点是,因为手术需要全身麻醉的,打了麻药清醒后,人会比较烦躁,你觉得烦的话就跟我们说说。
早上八点半,母亲换上手术衣,被推进了手术室。估计12:30就能出来了。我们三父女守在手术室门口,一步都不敢离开。
在等待的过程中,不时见到医生拿着手术中切除的器官或掏出来的结石等东西,走出手术室门口,跟病人家属解释。于是,所有等待的家属都紧紧盯着那扇大门,一旦医生出来叫病人的名字,病人家属就马上小跑上去听医生说手术的情况。这意味着手术基本完成,很快可以见到自己的家人推出手术室了。
很多病人被推进去,推出来;推进去,推出来;推进去,推出来……我们三父女趁母亲不在,好好聊了她的疾病以及接下来的打算。
眼看着身边等候的家属换了一批又一批,时间过去4个小时了,我们开始着急起来。父亲开始站到手术室门前,不时地调整好移动病床的角度和上面的棉被,好让母亲一出手术室后能马上移到移动病床,推回病房。
5个小时过去了,医生还没有叫母亲的名字。此时,我没能想到有什么话可以安慰父亲了。我们就只能这样强作冷静、实则焦虑地干等着。
6个小时过去了,焦虑和担心成陪扩大。莫非手术进展不顺利?莫非大出血?有足够的血应对吗?莫非真的出现术前风险告知的“没能及时醒来,要进ICU”的情况?……各种极端可怕的想法和可能出现的意外一下子全部涌上脑海,但我却只能把所有的担心死死地憋在心里……
6个半小时过去了,下午三点,医生终于叫名了,我们三拥了上去。医生拿着切出来的子宫,解释道,这就是子宫,现在切除了,光滑的部分是未受癌细胞侵蚀的,这些大概1/3的体积被一些黄色网状裹住的,就是被癌细胞侵蚀的。手术顺利,但由于年纪较大,现在在里面等待苏醒。
悬着的心终于着地!
半个小时后,母亲终于被推了出来,全身被绑着很多仪器,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术后全身寒颤得厉害,我赶紧凑上她耳边问: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听到就点点头,不用说话。她点点头。我问:很冷吧?她点点头。我说:手术很顺利,不用害怕,记得我说过的吗?所有人都会冷得发抖的,现在我们马上回病房,不用害怕,我们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