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拿着染发膏,右手拿着牙刷,我又在为母亲染发。然而这一次翻开母亲的头发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无情的白发,不再像从前。记得小时候,带着好奇心,这份工作我干的十分轻松愉快,可为什么今天我却感觉如此的沉重。
五岁时候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然而在我脑海中,总有那么一幕关于母亲的记忆挥之不去。小时候农村家庭生活比较拮据,唯一依靠的就是人们那看似瘦弱的身躯中蕴含的强大的劳动力。可是我父亲作为家里最大的劳动力却失去了健康——被石头砸中腰部导致脊椎骨折。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不仅不能干活还需要母亲的照顾。不知母亲那时候付出了多大的辛劳支撑着我们的生活。我年幼的记忆里至今仍留存着这么一幅模糊的画面。
傍晚太阳缓缓地从山头下落,母亲却迟迟未归。父亲让我上山去看。我跑到山脚下的时候,山头出现了一个缓缓移动的身影,背着体积大过它几倍的秸秆,在夕阳光辉的映照下放射出万丈光芒。我知道那是母亲,看见母亲的那一刹那,我便毫不犹豫地向她跑去。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慢慢地隐入山头。我终于来到母亲面前,当时她一定对我说了什么,或许是责备或许是询问什么,只可惜我真的忘了。崎岖的山路对城里人来说徒步行走已是十分艰难,所以就算是习惯了走这种路的母亲,背着庞大的东西,佝偻着身子,也只能是缓慢的挪动脚步。太累了,她靠在背后的那块大石头上,终于可以直起腰歇歇了。然而歇过之后,便不再那么容易站起来。是腰酸还是背上的东西太重,母亲的两次尝试都没成功。“快来扶我一把。”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帮助母亲将后背的东西重新驮起来继续行走。我走在前面,像一位守护者为她开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步履蹒跚的母亲,就这样二人慢慢地走着。只记得那天晚饭我们吃的很晚很简单,但特别美味。
从左边开始,我拿梳子将头发挑起来,拿蘸了染发剂的牙刷慢慢地顺着头发刷下去,如此反复直至将白发都照顾到。
突然之间我感觉我对心目中伟大的母亲似乎一点都不了解,我从没听她说过自己的过去。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来自于别人口中。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从小就缺乏母爱的孩子。她三岁的时候,外婆乘船时不幸溺水失去生命。外公也没再娶,就这么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记得小时候我向母亲要外婆时,她说:“就连我的脑海中也没有这个人。”难以想象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的酸楚。
我一直对迷信趋之若鹜,但我真的不得不相信人有上辈子。外公一家一定是在上辈子得罪了老天爷,否则为什么老天爷要给这世的他们如此多的痛苦。
外婆的离开拉开了序幕。二姨夫在公路上走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被拖拉机撞到,虽没有生命危险,但一位人人传颂的好石匠就这样陨落了。二姨夫从此只能靠放羊为生。再后来父亲为了让家人住上新的窑洞,上山凿石时被石头砸中腰部,造成脊椎骨折,落下残疾,至今走路仍有点跛。母亲姐妹三人就只剩大姨家没有发生什么。然而老天爷并没有以慈悲为怀。大姨夫不久后开着拖拉机出事,在床上瘫痪了半年后与世长辞,留下大姨和不得不辍学的两个孩子。从小就和两个姐姐相依为命的母亲在一桩桩的悲难中,一次次的伤痛中不知是怎样的伤痕累累。然而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关于我从未谋面的舅舅的使母亲九死一生的经历。这是一段没有人提及的故事,我对此一直一无所知。
我默默的染着母亲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无限酸楚。“妈,你的白头发变得真多。”“哎,人老了都一样。”“妈,给我讲一下我舅舅的事吧,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终于问了这个一直想问却一直不知怎么开口的问题,问完后便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母亲的回答。
“你舅舅他是个坏人啊。‘换亲’你知道不?就是别人家的女儿到自己家当媳妇,自己家的孩子到别人家当媳妇。那时候家穷,为了给你舅舅娶媳妇,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换亲。后来不知道你舅舅他犯了什么毛病,可能是因为吵架吧,竟然拿菜刀把自己的媳妇杀了。那人家娘家人就不让了,要来找我把我杀了一命抵一命。我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在你两个姨家生活,躲了过去。你舅舅被法院判决了枪毙。你还能记得你外公吗?他非常伤心,却什么也没说,把所有的悲痛都用在艰辛的劳动上,白天照样干活,夜晚才会偷偷地抹泪。可怜的他连一天福也没享,就去世了”
我的手臂酸了,母亲的头发也终于要染完了,梳着母亲的头发,我的内心波澜起伏。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母亲染发,后来母亲终于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与顽强的意志与父亲共同创造了美好的生活。她可以去理发馆配上潮流的发型,她可以住上梦寐以求的大房子,她可以玩QQ、微信,比我还活跃……
人常说苦难能造就一个人坚强的品性,但我对此始终没有深刻的体会。回想起小时候艰苦的岁月和顽强的母亲,这句话终于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每次忆起最后一次为母亲染发的时光,总有一滴泪悄然滑落,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流到干涸,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传来深深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