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人一直叫我,“小学妹,小学妹。”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我学着熊远远习惯的样子往手上涂着玉兰油,手机里收到一条夏城的短信。
“他们要订婚了。”
我顿了顿,有些恶心的抽了张纸抹干净手。
这样无头无脑的短信,我却知道说的是谁。
嗯,我知道,可是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跟了爸爸成了金家人,熊远远跟了妈妈成了熊家人,所以妈妈喜欢熊远远,爸爸偏爱我。
而我和熊远远的关系,除了相同的血液,其余跟陌生人无异,这种全小区都知道的是,可是你却不知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五年前高二的暑假,我正和妈妈吵架。
我从熊远远家跑出来时,你正和一群人在路口舔着一根老冰棍,我就这么华丽丽的一个猝趔趴在了你的脚边,你淡定的摆了摆手,说:“平身”,然后和你的狐朋狗友笑的东倒西歪。
那时候你一定不知道,我心里恨不得你们和熊远远一起去死。
后来再遇到你,是在大学社团纳新会上,我没想到会和熊远远在一所大学一个专业一个班级里,更没想到同一个大学里,还会有你。
社团迎新的时候你穿着九号球衣,在路上拦住我龇着你的一口白牙对我推销,“小学妹,来看看吧,这可是女性的福地啊,我们社团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你硬把我拉到你们社团纳新的地方来。
看着手上递给我的申请表,我这才发现,原来你的社团是篮球社。
我摆摆手准备走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熊远远吧,我叫夏城,你和你妹妹长的真像,你也参加篮球社吗?“
“嗯,你好!”我懒得理他。
“我以为自己叫错了,你们两不好认,我也是篮球社的哦!”
“呵呵。”我干巴巴笑两声,夏城也知道我不想理他,抓抓头发走了。
我看着夏城走的时候,像是想到什么,我又坐了下来,认认真真的填好申请表,故意将名字写成了熊远远,递给穿着九号球衣的你。
你拿着我的申请表欣喜的问我,“熊远远?名字真好听,你也是宁城的?”
我想笑,点了点头,原来你早就忘了那天的事,忘了也好。
你说远远学妹,我们社团不会坑你的。
你压根都不知道,是我坑了你们一个社团。
你说你叫季子阳,你又跟我说了一大堆社团事情,问我记没记住,我一一点头说记住了,其实我只记住了你的九号球衣和季子阳三个字。
熊远远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拼命给你解释我叫金羽,并没有参加过篮球社。
我被缠的没法了,熊远远来的时候我就想看见了救命稻草。
我说你看,她才是熊远远,我是她妹妹金羽,金色的金羽毛的羽。
说完拉着熊远远就跑开了。
其实说实话,熊远远找到我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还要早。
“金羽,是你做的吧?”熊远远开门见山。
我也懒得绕弯子,“对。”
熊远远像是没料到我会承认的这么爽快,愣了愣,“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她说完就走了,我笑了笑,熊远远就是这样,永远不会轻易外漏自己的情绪,总是什么都面面俱到,我和她正相反。
自己种的苦果跪着也要吃完,熊远远知道事实了之后我只好每天顶着熊远远的名字去篮球社报道,学校大,分得清熊远远和我的人也不多,我也没有将名字改过来。
一晃都在篮球社待了一个月,连夏城也开始分得清我和熊远远,不过我还是逼着夏城不许叫我金羽,用别人的马甲好胡作非为。
那一个月里每周篮球社例会的时候,都是你上台主持的。
又一次开完例会,你单独叫我留了下来,散会的时候周围的学长们都用暧昧不明的眼神看着我们坏笑,我故作不知。
你说熊远远,我觉得你做的海报需要修改一下。
我有些生气,我的美术从小到大获奖不少,还轮不着一个只会看新鲜的人来批判。
你抿着嘴巴,很严肃的叫我,说熊远远,你要摆正自己的态度,画画再好,不会设计也不行。
我笑了笑,是你非要把我拉进来,现在又对着我的作品评头论足。
心里没有理由的有点淡淡的失落,转过身就摔门而去。
后面的两次例会我都没有去,到第三次的时候,我拿着花了两周时间,自己出钱做好的大幅海报,在他们会开到一半的时候,踢开了门,想将海报挂上黑板,蹦跶了半天,硬是没碰到,身后好多窃窃私语,最后还是你笑着将我一把抱起来,我才挂了上去。
那时候你轻轻的在我耳边对我说,小学妹就是想让我抱吧!
我的脸烧的通红,下来的时候故意踩了你一脚,不敢看你的眼睛,低着头朝着夏城走过去,整个东阶教室一阵暧昧的哄笑声。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压根都没听,只知道夏城一个劲的在一旁问我有没有被吃豆腐,弄得我哭笑不得。
意料之中,结束会议的时候我又被你点名留了下来,学长们和其他人走的时候还贴心的将门带上了,只是夏城,脸色深沉的看了看我,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你穿着白衬衫,白花花的刺着我的眼睛,我不敢抬头看,盯着你的脚裸久久没有说话,像是一场电影的慢镜头。
很久之后我回想,一定是那天阳光太好微风不燥,你的笑晃得我心烦意乱,不然我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动了心。
“远远。”我听见你开口说,“你这次做的海报很棒。”
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满足感,毕竟你叫的是熊远远的名字,也怪我自作孽不可活。
你收好海报后突然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就这么被你拉着一直到餐厅,脸烫的都要烧起来了,心里寂静了十几年的老鹿也开始“砰砰”乱跳,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等你转过身看着我发烧的脸后,一把放开了我的手,也变得腼腆起来。
我没说话,喝了杯水冷静了一下,告诉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
整场饭吃下来,你不停的跟我讨论起宁城的八卦,最后问我住在哪里。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熊远远住的小区。
你像是有些遗憾一样的对我说“我在宁城花园。”
抿抿嘴,我想告诉你我也住在那,想告诉你那个路口摔在你面前的女孩就是我。
还没等我思考完,你又扔了个重磅炸弹给我。
你说“小学妹,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
说完你看着我一直笑,眼睛里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
我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你的话,这样信息量巨大的话,我要清空一下脑内存再来思考。
愣了三秒,我确定,除了那次摔在你面前,我们真的再无交集。
你又说,”远远,以后放假一起回家吧。“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回答你。
你对熊远远的称呼已经亲切到远远,而却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有点愕然,这是……吃醋?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匆匆吃完饭你说送我回寝室,我点点头,好。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说再见,转身就遇到了站在身后的熊远远,这算不算狭路相逢?
我看见你的表情,纸真的包不住火。
熊远远越过我对你笑着说,“你好,季子阳,终于见到你了,我是熊远远。”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我却还在你面前扮演你的远远学妹。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多余的人,像一个小偷一样,被正主扒皮抽筋然后扔在光天化日下,最可怕的是,你正在目睹着这不堪的一切。
你半天没说话,你就站在他的左手边,一直看着你,忽然你拉过我的手转身就跑,我甚至来不及反应,耳畔风叫嚣着向后吹过,一直跑到人工湖边,我拉着你停了下来。
“对不起。”
我俩同时说。我抬起头看着你,你的眼角带着笑意,看着我说,“对不起小学妹,我骗了你。”
我捏了捏下巴,满心疑问,“这对不起不应该是我说的吗?”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季子阳你之前真的认识熊远远,但是熊远远却不认识你,你们严格来说,也算是萍水相逢,而你早就看出来我不是熊远远了。
你说熊远远才不会用脚踹开门,她温柔的要死;熊远远最爱吃马铃薯,她可爱的要死;熊远远才不会跟夏城和他这样的小屌丝在一起哈牛逼,她高贵的要死。
你问我知不知道,刚刚熊远远终于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了,你却没有预料的那样激动人心,甚至有种对不上号的感觉。
你说所以不敢面对她,拉着我就跑。
最后你对我说对不起,不该隐瞒我这么多,其实并没有恶意。
你一连用了三个要死,我也终于知道,之前的你对熊远远也绝对不是“萍水相逢”这么简单了。
我有点难过,这种难过转眼又无迹可寻,就像你想打喷嚏却又没打出来一样,难受的要死,却无能为力,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难过,我将这种情绪归结为吃饱了撑的。
你没有怪我的欺骗,我却有点难过你的隐瞒。
那天晚上你只是看着我说,小学妹,能说说远远吗?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掏心挖肺的将我所知道的熊远远美化一遍,然后告诉你。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只是为了维护你心里的那个女神一般的熊远远。
你说第一次见她是在宁城花园,她正追着她妈妈吵架,就这么摔在了你的面前。
你说打听到原来那个追着妈妈的女孩叫熊远远。
你说终于在一个熊远远的朋友那里打听到她的高中。
你说后来总是偷偷地在阳台上看着她家的方向。
你说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傲的女孩。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被杀死在萌芽的喜欢。
该不该告诉你,妈妈对熊远远疼到了骨子里,从来不敢对她大声说话又怎么会吵架?该不该告诉你,摔在你面前的是我,是那个当时很不得你和熊远远一起去死的我?该不该告诉你,可能在他家阳台上看见的那个其实是我的家?
该不该告诉你,你曾经喜欢的,可能不叫熊远远,有可能叫金羽,金色的金,羽毛的羽。
看着我偷偷放在心底的人,在为了别的女孩狼狈而又卑微,而那个“别的女孩”,就是我陌生的亲姐姐。
凌晨的时候你离开了,我没有问你去哪,你也没有关心我要去哪里休息。
熊远远就在这时找到了我,她开门见山的对我说,“金羽,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笑着看着她,“高兴吗?什么都是你的。”
熊远远没有说话,安静了好久才开口,“金羽,这不能怪我。”
我点了点头,“当然不怪你,谁都不怪,所以最后遭罪的是我。”
“不是的。”熊远远的声音好听的不像话,她说“对不起,我其实高中就认识季子阳了,只是妈妈不让我用任何通讯工具,所以对于他的追求我没有回应,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他的。”
我像是被谁拿着刀子在五脏六腑划了细密的伤口,“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的人,可能一直是我。“
“没关系的,连他自己都以为他喜欢的一直是我,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金羽,算姐姐求你,好吗?”
“好。”我听见自己说。
熊远远,这是你第一次承认你是我的姐姐,却是因为这个,真是姐妹情深。
我们一直没有再联系,我突然怀念起你每天叫我“小学妹小学妹”。
于是我努力告诫自己,我对你只是淡淡的喜欢,不要夸张成爱。
可是夏城告诉我,其实你请我吃饭那天晚上,是准备跟我告白的,篮球社的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我心里还是像台风过境一样遍地重灾。
怪不得那天夏城那样看着我。
后来你再一次找我的时候是三天后了。
你说在学校后门的茶餐厅等我。
我到的时候只看到熊远远低着头轻轻地哭泣,而你正拿着纸巾为她轻轻擦拭,夏城拉着我坐在你的身边,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熊远远。
我被你看的有些手足无措,佯装无事,笑着说“学长怎么啦?分不清了吗?”
你安静了半天,问我,“你住在哪里?”
我咬咬牙看了眼熊远远,她也正看着我,梨花带雨的绞着手上的纸巾。
“不是说了吗,在新安公寓。”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校的。
第二天写生课上,熊远远将画架搬到了我的旁边。
她一边拿着画笔沾了一笔熟褐,调也没调,突兀的往画布上戳,“小羽。”嗯,她叫我小羽。
“我知道我很自私,你骂我打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想对你说对不起。”
“没有了吗?”我一点都不想看见熊远远,就像讨厌蚊虫苍蝇。
“作为姐姐,我……”她停下了笔,“谢谢你,还有……夏城。”
我想了想,“夏城?”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半,熊远远和你也已经准备订婚了,夏城也开始考各种证,这样渐渐寒冷的十一月份,只有我闲了下来。
我开始奔波在图书馆与宿舍的途中,这么孤寂冗长的时光也没有让我再爱上谁,夏城再次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谈天说地却对你们闭口不提。
一直到晚上暮色将至,我也准备离开图书馆。
“金羽。”夏城叫住我,声音在诺大的图书馆里显得空荡而又冷清,“金羽,我们……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这么久了我不可能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
我愣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夏城……下雪了。”转身再没看他,径自离开了。
一直走到了门口的阶梯下,我听见身后夏城的难过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止步不前了,季子阳跟熊远远都已经订婚了!他们在一起都是你自己的软弱,你是成全了他们,你现在连接受别人的感情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脚下突然踩空,我停下步子,努力告诉自己,没什么的。
低下头,又想到了你,想到你伏在我耳边,叫我小学妹的样子。
我笑了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大抵是没有了。”
大抵是没有勇气了,所以我要花一点时间努力增长。
回到寝室的时候,我收到夏城的短信
“金羽,熊远远没有欺骗季子阳关于你的事,真正欺骗季子阳的人,除了你,还有我,我以为他们在一起了,你眼里就会看见我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点一点的思考他说的每一个字,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寒假开始的时候你带着熊远远出国了。
也好,大家终于各归各位。
可是我也一直想问问,季子阳,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欺骗你,你会不会对我有一点点的动心?
一直到后来夏城又告诉我,你们结婚了。
我到最后也没有去向你否认夏城的谎言,也没有去探寻我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为我知道,所有惊艳岁月,温柔时光的人,绝不会是和你一起走到最后的人,有些故事,只有无疾而终,才能更加隽永。
例如你,例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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