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深的地方,就是此生去见最深的颠沛流离,不管远近,不论好坏。
突然想起大姑父了,那个四十岁左右就去世的男人,走的很轻,走的很柔软。
可至今,我还是会想起他,每次想他,都觉得心里面很重,眼泪啪的一下就掉到地上。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一个小气的男人,但有一天,我才明白,就像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小气过,无论是对待他自己的孩子还是对我。
他总会和我讲许多民间鬼故事,他会八卦,他知道天亮的时候,哪边是最先亮,那边最先暗下来,就像他知道我,知道我倔,却还是倔不过他。
到现在,我会的那些神经兮兮,都是和他学的,他教我的。他不知道汉字是什么,却总是有一种书卷气,每次都会把书生气灌到我身上。
那个时候,还很小,我和妹妹寄住在他家,每天两三点起来去上学,却不会困,因为我们早已习惯了那个男人的书生气。
他不识字的,也不会看时间,却怕耽误我们上学,天还不亮的时候,他就起来做饭。每样都很用心,满满不温不热的心。
这是这个男人最深情的地方了,以至于每样吃起来都很酥,不会过烫,刚好很温热,有时候还会把有着书生气的温热装到口袋里,带到学校。
那个时候,他家的生活环境不太好,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他哪知道该补什么,只知道,母鸡下的蛋是最有营养的,豆浆是最好喝的,他都给了我们。
一个人就着大葱,吃着不好的馒头,却依旧笑着对我说,快吃快吃,等下该去学校了。
我不敢回头看他,因为我曾经拿粗鲁对过他,我觉得我有愧于他,这个男人,却不会说那些风花雪月的话,他只知道,我们之间的情分是没办法形容的,于是就一句话也不说,只拿最深的情对我。
那天晚上吃饭,他还是把一个鸡蛋切成两份,一人一半,那天的我,总觉得自己的那半个鸡蛋偏心了,我觉得我的小了。
我摔了那半个鸡蛋,年少的我,狠狠地摔了那个男人拿出的最干净最温柔的情分,蛋黄落了一地,稀里哗啦,我看到他的面容,凹进去最深的皱纹,也更深了,最深处好像夹了一块烙铁,烧红了他,弄疼了他。
我又拔腿就跑,穿着拖鞋,带着我的掘强,一声不吭,我往我家的方向走,小时候的我,因为掘强,所以记忆力也好,因为我还有家可回。
我记得,我走走停停,那个男人也走走停停,我回头,他就定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想我现在看清了,他的脸还是那么温柔,只不过变得忧伤了。
不止他的脸忧伤了,他的心应该比脸更难过吧。
我怎么忍心让一个那么老实的人,陪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带着悲伤和失落,陪我一起走到家的,我关上门,他就敲门。
他敲门的声音,应该是这辈子听过最有书生气的敲门声,我听到了他的安慰,我收到了他给我的温柔。
我开了门,可我还是记恨他,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他,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连同之前的失落,找不到地方化解,只能风化,借着回去的风。
后来,他生病了,很严重,晚期,他的子女很少来看他,那晚他快要不行了,家里没人,都是周边邻居在旁边,听说镇上有他的一个女儿在,很有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和那晚的夜光,一直说着话,一直想他的书生气,一直带着他给我的勇气,我走了很久,走过坟场的时候,我怕了,我知道那是坟场。
可我还是咬着他给我的鸡蛋的温热,我一直感觉他在别后看着我,所以我走过来了,再后来,所有人都回来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活的那么温柔,那么诚恳,可却没有收到别人给的温热。
姑父走了,我看到我爸用手又在姑父的眼睛上抹了一下,好像抹了一下,姑父就可以放下所有,安心的走了。
我把我所有的呼吸都用上,还是哭的不能自已,因为他曾对我那么好。
他曾告诉我,他其实读过书的,他告诉我,你也会成为一个书生的,秀气而又尔雅,但不会让别人随便欺负的,他教我要铿锵一点,固执一点。
后来我每次出去,都会事先积攒好足够的深情,我生怕半路上就不喜欢去的那个地方,我怕我会轻易地就回头,我只想用力喜欢,喜欢个没完没了。
他曾走完了所有的支离破碎,但是他没有见过最深的颠沛流离,他肯定希望我可以,因为我倔啊,我要替他倔下去。
我曾在三明和沙县的时候,突然想问一下自己,去那些喜欢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安生下来。
后来安生了,可还是会想出去一趟,然后就是两趟,三趟……我以为我想要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以为我所有的深情就是用来对付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后来,我在路过南昌的时候,我跟我爸说,以后会老老实实的读书,工作,说完我就以为我放下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拿出这句话,要见就见最深的颠沛流离,要走就走最远的破碎支离,这也是尘埃落定,和最深情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