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山海
付乂，如山
01
“付乂！你老婆生了，是个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的，足足有八斤重。”刘阿姨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额头上的汗水像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她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水莲花。
付乂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水泥工，留着平头，脸上黑黑的，像那电视剧里的包公，手背到处是沟壑，掌心也起了厚厚的一层老茧。粗糙的双手就像是两张老树皮，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黄，嘴里还时不时叼着一根旱烟。
他马上停止了踱来踱去的脚步，用双手在胸前重重的拍了一下，咧开嘴傻笑起来，就像个刚得到糖果的孩子。他忽然想到什么，赶紧跑过去抓住刘姨的手，脸上的笑也停止了，问“小嫒咋样了？”“小嫒没有事，就是刚生完娃娃，没得力气了，需要休息会儿，我再进去看看她。”说完刘姨又进去了，付乂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一个孩子的傻笑。
突然他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小嫒生完孩子身体肯定需要补补啊，我去给她弄点吃的。”说完，赶紧跑去了厨房，厨房里什么也没有了，望着已经见底的米缸，他有点恍惚。
付乂是个特别热情的人，邻里有什么大小事他都帮忙，周围人也都经常夸奖他。他又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不管有什么困难都拉不下脸面去请人家帮忙，总觉得麻烦人家不好，很丢人。
他慢慢点燃了一支旱烟，望着远处的田埂，一连吸了几口，然后缓缓的吐出，瞥了瞥隔壁的老刘，又看了看小嫒的房间，在厨房里来回踱步。突然，房间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他把烟头在灶台上戳了戳，然后放进了胸前的口袋，径直向老刘家走去。
02
刘伯是付乂的邻居，已经快70了，他家里现在就他一个人，老伴前两年去世了，儿子也去外地打工了，他一个人在家也没闲着，家里养了10多只鸡，还经常往付乂家送鸡蛋，但是付乂要面子，一次也没有收下。
刘伯见付乂往他这边走来，远远就和他招呼，然后一瘸一拐去搬旁边的凳子，付乂感紧跑过去:“刘伯，不消麻烦了，我来找你帮个忙。”他说完，手挠了挠后脑勺，脸也涨的通红。“哎，你说。”刘伯回答道。
“我家小嫒生了，我想给她弄点鸡蛋给他补补，想给你借几个鸡蛋，过两天还你。”老刘开心的笑了起来“好事啊！我这就给你拿去。”付乂嗯了一声。
不一会，刘伯出来了，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提着10多个鸡蛋。“来，这是给小嫒补身体的，她刚生完，几个鸡蛋怎么行，你给她炖点鸡汤。”。付乂赶紧跑过去“刘伯，这个要不得”。
刘伯作出生气的样子“哎，你要是这样我就生气了啊，都是邻里的，我儿子在外面，有什么大小事你都过来帮忙，这点东西算什么。”付乂再三推托，被刘伯硬塞在手里，他没有办法，接过刘伯手上的的鸡，眼睛像是什么东西在打架。“快去吧，小嫒还等着呢。”，付乂应了一声，领着鸡向自家跑去。
03
付乂活了几十年，不会过饭，唯一会做的只有蛋炒饭。他望着手里不断扑腾的鸡，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这时房间又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他深深洗了一口气，拿起了几十年都未曾碰过的菜刀。
经过一小时的折腾，那只活生生的鸡终于变成了一碗有模有样的鸡汤，他端起来，在鼻子边闻了闻，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然后端着碗向小嫒的房间跑去，嘴里叫着“小嫒，鸡汤来了！”
进了房间，小嫒躺着床上，头上包着一块毛巾，他把鸡汤小心翼翼的给她端过去，眼睛一直盯着小嫒怀里的宝宝，小嫒松开了怀里的宝宝，“他睡着了，你来……”他感紧嘘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别吵到他了。”然后把碗放到床边的凳子上，伸手去接过小嫒手里的宝宝。刘阿姨笑着说，“那你在这，我家里还有个小孩在家，我先回去了。”付乂点点头。
他把手轻轻摇晃着，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小嫒一边喝着汤一边说到，“你给孩子起个名吧。”，他怔了一下，看看怀里熟睡的孩子，“就叫山海吧。”小嫒点点头，嘴里轻轻念着“山海，山海，嗯，就叫山海。”
04
山海还有一位姐姐，比他大两岁。那时在搞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能有一个孩子，山海是第二个，属于超生，要被罚款，小嫒怕村上来人查，几天前就叫哥把山海姐姐接上去了，她自己整天带着孩子不出家门。
纸始终包不住火，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付乂家超生的消息传到了村委会，村长和书记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得往付乂家赶，付乂在田里看见他们已到了坡下，飞快得往家里跑，边走边喊“小嫒！小嫒！”。
小嫒抱着山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付乂跑到她面前，两手伏在膝盖上，气喘吁吁的说道“你带着山海快出去躲躲，村书记带着人往我们家来了，人已经到坡下的田埂上了”。小嫒立刻慌了神，“好……好好，我……我去哪里躲啊？”，“你往后山去”，他指了指房子后面的上坡，“上面有个山崖，你先去崖下面躲躲。”小嫒点点头，把山海背在背上就往山后跑。付乂望着远去的小嫒，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村书记来到了门口，付乂赶紧端着凳子跑过来，“李书记，你们这里坐”，李书记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我听说你们又生了一个孩子，付乂啊，你知道，上面查得很严，现在政策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你现在再生是要罚款的啊！”付乂点点头:“我知道的，书记”“那你明天去乡政府计划生育部门登记一下，把罚款交了。”付乂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村书记用手招了招，示意其他人走，付乂望着村书记远去的背影喊道:“李书记你们慢走啊。”书记往后面招了招手。等他们下了坡，付乂赶紧往后山跑去。
05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敲门声响个不停，付乂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几个手电筒在那晃来晃去，“遭了，村书记他们又来了。”付乂披上衣服，往窗外看了看。“来就来吧，反正家里已经没东西了，他们要拿什么就拿吧。”小嫒把山海搂在怀里，来回摇着。
上次村书记来找付乂后，付乂就去镇上登记了，计生人员告诉他罚款要9000多，付乂听到这个数字整个人都懵了，站在那杵了好一会，直到工作人员问他多会过来交钱，他才回过神来。
付乂家里就是农民家庭，他还有一个弟弟，他们家就靠种点粮食倒卖来补贴家用，别说9000就是拿出900都是一个问题。他没有办法，只好给工作人员说晚点再交。
这一拖就是一个月，乡镇府通知村委会，村书记就来家里要，就这一个月就来了不下10次，前两次在白天，看见村书记带人来，小嫒就往山上躲，他们扑了两次空，现在便赶在晚上了。
付乂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往门外走去，他打开门，只见四五只手电筒齐刷刷的朝着他的脸，晃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付乂，这都快一个月了，你的罚款交还不是不交，不交我们就拿人了！”村书记扯着嗓子喊到，“李书记，不是我不交啊，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们该拿的都拿了，9000多，我一下真的拿不出来，你等再过一个月行不行，到时我一定交上。”
书记招了招手，示意后面的人进去拿东西，“付乂，不是我说你，这是你自己要生的，怪不得别人，再过一个月你要是再拿不出来，孩子我们就抱走了！”付乂无奈的点点头，望着他们从房子里搬出了仅剩的半袋米，慢慢走远。
06
“小嫒，我回来了，我今天上午扣黄鳝又卖了100多。”黄鳝学名鳝鱼，是一种生活在田里的绳子状动物。付乂一边脱下沾满泥泞的裤子，一边对着房间说道，小嫒从房间走了出来，用头示意了一下锅里，“饭菜热在锅里，快趁热吃了。”
她随手拿起了地上付乂刚脱下的裤子准备去洗，付乂端着碗，赶紧跑了过来，“先别洗，我吃完饭还出去，这个还要穿。”小嫒看了看正在狼吞虎咽的付乂，眼睛一红，放下裤子，便会房间了。
那时虽是四五月，可是早上也只有一两度，水下更是零下几度。付乂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了，约上几个一起扣鳝鱼的伙伴，提着一个竹篓，披着星月就出门了，有时回来吃个午饭，一两分钟；有时午饭也不回来，直到日落西山才归，就这样日复一日。
07
“小嫒！小嫒！”付乂提着竹篓飞快得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哎！”小嫒赶紧从房间里跑出来，脸上带着焦虑，问道:“是不是李书记又来了？要不我去我哥那边先躲躲吧，我已经和我哥说好了。”
付乂在腰间掏了掏，把小嫒的手掰开，放了一摞裹得紧紧的零钱，“没有，这是130块钱，加上你枕头里的，应该有一万块了。”他双手握住小嫒的手，眼角有一丝得意，小嫒看着手里的钱，高兴的叫了起来。
“啊……啊……山海的罚款能交了，啊……啊……”说着，小嫒上前抱住了付乂，不一会儿，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付乂赶紧把她轻轻推开，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做了个嘘的手势，“山海睡觉了，别吵着他了。”小嫒赶紧停住了哭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往房间里跑去。
一会又出来了，说道:“没事，睡得正香呢。”，她走到付乂身边，又默默留下了眼泪，一下扑在了了付乂怀里，付乂轻轻用手将她抱住，望着山海的房间深深咽了一口气，这一咽，不知道吞下了多少心酸。
许久，付乂松开了小嫒，“我去看看山海。”小嫒抹了抹眼泪，轻嗯了一声，一起走进了房间，山海已经醒了，正在吃着自己的小手，付乂和小嫒相视一笑，走过去轻轻抱起山海，在怀里摇来摇去。“你看，他这眼睛和我一摸一样。”付乂转过头对着小嫒说，小嫒看了看山海的眼睛，又盯着付乂的眼睛，一直看着……看着……
08
“喂！”，鲍恩用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把头转向她，“你干什么呀？”“干什么？你看那对父子都看了半天了，叫你也不听。”她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我说，我嘿嘿一笑，“我在想，我们待会去吃什么？”
她一下子就怒气全消，抓住我的手说“那我们还去吃上次那个焖锅吧，好久没吃了，好不好？”，她用哀求的眼睛看着我，我说“好好好，都听你的。”她挽着我的胳膊向上次的地方走去，我有点恍恍惚惚，心里有点难受，又回头望了望，刚才的父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远处的广告位上写了四个大字:
父爱如山
我是山海，一个做梦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