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为了忘却又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心清如水月堪知,病里光阴总强持。
且祝维摩香一炷,待他否极泰来时。
——明代·朱氏
今年的春节长假(我们的假期是腊月二十二至正月十七),可以说是在病中度过,真是败兴,更没想到这病在假期过后还会持续很久。这场病也真怪,害的是有头有尾、真真切切、标标准准、有整无零。病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来袭;病愈没有任何端倪,绝尘而去。病还有掐着时间病的吗?这简直是惩罚嘛!冥冥之中降下的惩罚!我有何辜呢?
准确地说就是大年初八晚上骤然而至,三月初八这一天戛然而止,整整两个月。就这么标准,这么有整无畸。
痛苦备尝之过程,历历在目,铭记如新。
可以说充满了扑朔迷离、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曲折;征途漫漫、坎坷崎岖、上下求索的艰难;亲人、同学、朋友齐援手的温暖;和我西医、中医、偏方皆用遍、不肯屈服于哮喘病魔肆虐的执着!
找了哪几个医生,吃了什么药,又用了什么偏方,熬了什么粥,如何挣扎,如何抗争,又如何沮丧,如何悲观绝望,心情起起伏伏,好好坏坏,秋毫在忆,真切刻骨。
轰轰烈烈的一场病,给我带来了几多忧伤,几多沉思。天天熬粥,使我由懒惰趋向些许勤快;与疾病的较劲,使我脆弱而又急躁的性格,多了几分刚性和淡定;面壁反省,使我心臻宁静,心向至善;对人生又多了几分敬畏,几分彻悟!
话说正月初八晚上“我们仨”和小姨子在长乐路上散步健身,突然感觉嗓子很不舒服,当时也没想恁多。第二天起来就严重得不可收拾,泛滥成灾了。喉咙、鼻腔极痛,鼻涕、痰液黄中带血,所幸暂还不咳。我一向认为不发烧、不咳嗽就不是重感冒,因此就掉以轻心了。
于是,就自以为是的吃了点小药,自认为会像往常一样挺一挺就过去了。自恃近几年坚持锻炼打羽毛球,且注意了作息,早睡早起不熬夜,身体素质提高了,抵抗力增强了。
这样吃了两天小药,非但没向好,反而愈重了,开始咳咳连声了。看来刚愎自用不行,就去看我较信任的诊所医生吉大夫(化姓),开了三天药,吃了,不见好也不见重。心想再去看看,又开了三天药,吃了。依然不好,不但咳嗽没轻,反而变得重得不得了了。简直可以说是平生所仅有、史无前例、空前绝后(我祈祷它绝后)。连续有三个晚上不能躺着睡觉,大冬天的深宵拥围着个被子,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咳,狂咳,似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要把我的小身子骨都咳零散!咳得我颅腔发胀,胸腔疼痛,浑身冒汗,涕泗横流,内衣都湿透,痰纸满桌丢,顾不得卫生了。妻儿在一旁,爱莫能助,干瞪眼,作可怜我状!
身体狂咳痛苦,脑子运转正常。如此囧境,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药》里的得了痨病的华小栓,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他的痛苦,他的无语!我这时候竟还琢磨起鲁迅刻画这个形象,更加佩服鲁迅,大师就是大师,把痨病狂咳刻画状摹得出神入化。鲁迅真正乃一代文学大师,当之无愧,名至实归。近期微信上不少文章贬低大师,“轻薄为文哂未休”。在我看来,这些宵小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结果必将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怎么办?一向很有主见的妻不容置疑地说:“走,去利康诊所(化名),听说她治咳嗽手到病除。”尽管我没找她看过病,也闻所未闻过她的如神医术。病急乱投医,我也就毫不迟疑地同意了。
到那儿一看,确实门庭若市,待诊的人排了长长的队,心想,有希望,这么多人,肯定错不了。妻可怜我,让我坐在旁边椅子上,她替我排队。丽大夫在简单问了我病情后,钢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并且说吃药加输液,两天也就差不多了。我很虔诚地依医言而行,输了两天水,吃了两天药,等待着魔术师刘谦的名言“验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的到来。结果仍是继续狂咳,继续夜不能寐,像元稹悼亡诗写的那样,仍然“惟将终夜长开眼”!
于是,在家一向不果断的我,和妻一样果断地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去医院住院!否则整天不能睡觉,人还不搞垮!
事先通过熟人找到了中医院的杨大夫,大说、痛说前后病情和万状痛苦。杨大夫听了之后,平静地简单问了几句,随手开了几样药,其中有一样是一天吃一次,在晚上吃。她说先不用住院,回去吃吃药,看看情况再说。
我心里犯了嘀咕,我这病这么严重,狂咳不止,夜不能寝,医生竟这样轻描淡写地打发了我。回头看拙荆,也愣愣的。我们将信将疑,惴惴不安地回家了。
居然,居然,奇迹在当晚就发生了,吃了那片特嘱晚上吃的药,虽然还咳,但竟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那个高兴劲啊,见人就说这药还真是灵验,吃一片晚上就会睡了。
几天来,白天、晚上都不会睡,那个累呀,那个乏呀,这时候才感觉到。那几天狂咳,白天黑夜不会睡觉,我也没感觉到瞌睡,只觉得整个人处在亢奋状态,狂躁状态,万般痛苦无奈状态,这时能睡了,我才真感觉到累了。
吃了杨大夫的药,虽然还咳得厉害,但晚上能睡觉觉了,就是这样的效果,我也高兴,我心已慰甚!
我一连去找了杨大夫三次,病情在逐渐减轻,晚上睡得越来越好了,虽然还咳。但我从心里非常感激杨大夫,感激她妙手回春,大大缓解了我的病情。第三次再找她的时候,她说这次开了药后,不要再来开药了,吃太多抗生素不好。我如嘱而行。
春天患咳嗽的人不少,和我一样老咳不好的人,夜不能寝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于是就像唐代诗人杨敬那样,“到处逢人说项斯”,夸杨大夫,推荐那片晚上吃的药。他们反应效果也不错。
病情进入第四阶段:自诊自疗,中药调养。实际上是进行偏方食疗。我的治疗方案,一方面是急功近利的止咳食疗类:雪梨冰糖粥,糯米百合粥,喝黄蒿汁,吃黄蒿饼。
提到黄蒿,不能不感谢表妹,表妹为我榨了大半瓶黄蒿汁,得费多少心血!期间作了一首诗,连诗序一块儿特附在这里,尽管这样会影响文气连贯,我也得特书表妹一笔:
“从大年初八始患感冒,初为上呼吸道感染,后发展至下呼吸道,支气管发炎,至今,近期月,仍咳喘不痊。吃药、输液,难以尽除。病来如山倒,病退似抽丝,不绝如缕。忆及儿时双亲用黄蒿汁给我治咳嗽事,就想一试。但此物在城里难找。今接书明电话,说表妹给我弄了大半瓶黄蒿汁,感动衷肠,凑此五言,以表感激之情云尔。
每咳忆童年,
艰难赖黄蒿。
薅来榨出汁,
灌我哭嚎啕!
老来每况下,
感冒尾不掉。
医生叹顽固,
娇喘何时了!
再思孩提计,
试试吃黄蒿。
鳞鳞居城邑,
黄蒿岂易找?
驾车赴郊外,
南郊西郊跑。
终在北郊野,
喜见黄蒿苗。
寻觅几多时,
榨汁区一勺。
岂止难寻觅,
工序亦非少。
寻薅择洗榨,
费事功寥寥。
难得又繁琐,
徒叹奈何了!
正当叹息时,
忽有佳音到。
洋洋大半瓶,
黄蒿汁榨好!
表妹闻兄恙,
默默寻黄蒿。
感妹亲谊浓,
浓似钱塘潮。
手捧蒿汁瓶,
心潮逐浪高。
亲情实无价,
青衫涕泗飘!”
调养方案的另一方面是固本养生:主要熬吃山药芡实薏米粥。天天晚上下班后回家就开始熬这几样粥,平时晚上不吃饭的我,这一段时间晚上总是被粥灌得饱饱的。为去咳,打破常规又何妨?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吃了一段时间,又听说红豆薏米山药粉好。成分有六种红豆、薏米、茯苓、山药、莲子、红米。我和妻周末特意到东山口买了六种食药材打成粉,回来就熬吃这六样成分的粥。
除了食疗,我还自己按摩,在咳嗽严重的不能安寝的深夜我猛掐虎口。妻又帮我查找医书,说按摩大鱼脊可以止咳,我就猛个里按。
又有同事听说我的情况,劝我拔罐。她还现身说法,说她就是拔罐拔好的。于是就去拔罐,甚至放血。
春寒料峭,为免咳,我深居简出。偶尔去看医生,全副武装,多少年没戴过的帽子也戴上了,手套,爱子勉儿还给我网购了3M口罩。戴着这口罩,还听到路人小声说很像防毒面具。我心里笑,我自己也认为。我这副打扮,熟人见了认不出,看出后,惊愕连连!
方法似乎已经用尽,但咳嗽依然不退,虽然早已不再狂咳。但就是纠缠不休,和我若即若离,依依不舍。
在这大无可如何之日日夜夜里,我痛苦着,悲哀着,沮丧者。我改诗词名句以自嘲:“人生疾病何能免,多病如我愁何限”(改欧阳修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咱怎么这多艰”。(改屈原句)
我念《心经》,我诵《金刚经》,安慰自己,平静心情。
我祷告“阿弥陀佛”,求佛保佑。
我吟诵《红楼梦》里的名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激励自己战胜病魔的决心。
我反复经常念叨“剥极必复”“否极泰来”这两个成语,为自己祈祷!发扬Q哥的精神!
我一天天记算着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仍咳,还咳,仍喘。每当到了晚上就会加重,每逢冷天胸口上部和喉咙之间就很不舒服,就禁不住喘起来。
我害怕,我担心。我还未老,我怕老的时候像先母、先外祖母一样,在生命的晚年饱受哮喘病的折磨和蹂躏。
先外祖母,我生也晚,未亲睹其苦状。
先母在风烛残年的时光里,被哮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情状,我亲侍床前,此生刻刻难忘。
每忆起即不寒而栗,痛何如哉!谁看着亲娘备受折磨痛不欲生的情景能无动于衷?我当时想替先母受其“洋罪”而不能,而今初尝矣!而今已痛尝矣!
难道这是家族疾病遗传?可遗传疾病史上似乎没有哮喘遗传的先例!那是什么魔咒啊?我的咳嗽一开始就爆发得远远超过先母,我从未见过先母整夜整夜不会睡觉,整夜坐着。难道是当时我睡着了,不知道?
“斗大的线圈——难缠”的咳嗽依然持续着,不知不觉已薄近两个月了,依然未痊。
长时间的病着,人的精神,像我这样的本就意志脆弱的人,再自我鼓劲、励志也熬不住了,挺不了了。
很自然的就开始迷信了。扪心自问我平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虽也有过“小眚”,但老天爷也不该这么惩罚我啊。难道好人就不能有一点过失?有了,就要受到狠狠地惩罚?而坏人却尽可以作恶,老天却可以一直惯着他,直到他“多行不义”,才惩罚他自毙?这要是天理,若人们都明了的话,恐怕很多人宁可选择做恶人了,不做可怜的所谓好人了!
虽然我很纠结,但家风、家教和所读的书的陶冶,终使我没有自暴自弃。还是回头审视自身,反省己行:是不是自己积善未臻成德,还未成厚德之人?是不是养生做得还不够?是不是锻炼身体还没达到一定的标准?是不是生活、作息习惯还不是很好?是不是还很懒惰?人不勤,体怎健?是不是太贪吃了?病从口入!以后是不是不能太讲究“口体之奉”?要牢记老子名言“事无事,味无味”!不可孟浪,不得放纵!
这样不安着,反省着,调养着,已是农历三月初八了,病了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这一天,一整天都没咳,尽管这天,几个同学小聚,室内烟雾缭绕(我平时就很反感抽烟,何况患咳。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竟没咳。第二天竟还没咳。我纳闷,是不是咳嗽好了?!
历时两个月之久的一场感冒的求治过程,真可以用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概括。期间,时而绝望,时而有望的情形,恰似放翁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写。有时觅到了好方子,人言说特有效,急忙试吃,又觉不过尔尔,未免失望,这感觉不正如乐天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所描绘的意境吗?
而今,这病,居然终于在我毫无思想准备地情况下,好了!
(头一天晚上还和往常一样微咳,心口上部至喉咙间不舒服。)
咳嗽——你这让我忧愁、让我伤感、让我无奈、甚至让我一度绝望、一度质疑天理的咳嗽——突然就这么走了。
我真不习惯!
我都习惯了。
我会不会“好了疮疤忘了疼呢”?
附记:题记二系引用无名朱氏女诗人的诗。特此注明。
舍妹以病中四绝见示,原韵和之
作者明代:朱氏
心清如水月堪知,
病里光阴总强持。
且祝维摩香一炷,
待他否极泰来时。
朱氏 :
南京人,佚名,史忠妻,号乐清道人。喜画小景,工篆书,解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