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江湖

医生你说啥?你再说一遍?!不能喝酒了?我去!真假的?一点都不能喝?你让我怎么混呢!!

市医院胃肠科的诊室里,一个黄毛青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拿着胃镜检查报告不死心地向大夫说,大夫,你再看看,是不起诊断错了?我身子我最知道,七八个混混我随意撂倒,我的胳膊我这腿别提多有劲,这酒怎么就喝不了?

眉毛都白了的陈大夫一脸无奈,解释了半天,这位病人就是不愿承认自己胃有病,其他病人知道自己有病了,都是想方设法抓紧治疗,这位病人却不想承认。有胃病了还要喝酒,不是嫌自己胃受伤不够么?没办法,陈大夫只能慢慢开导,尽管门外边等候就诊的病人已经不耐烦了。

小伙子,你这胃已经不太好了,再不好好保养,就要出大问题。喝酒伤内脏,胃不好当然不能喝,喝了以后要是得了溃疡,那就不好治了。趁着年轻好好保养,不然年纪大了毛病就更多,现在你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正年轻。

黄毛青年还是不乐意,可又没法改变胃镜诊断结果。单子上写的是自己名字,胃镜的管子是从自己喉咙里插进去,麻药是他喝下去的,他舌头现在还是麻的。黄毛青年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他得了胃病。

陈大夫见状,迅速给他开了药,并且告诫黄毛青年,不要喝酒,要禁食辛辣,要多吃面食和粥。说完陈大夫就按铃让下一个病人进来,黄毛青年这才不得不离开诊室。

排在黄毛青年后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大妈进来时瞪了黄毛青年一眼,那神情,真是想把他撕碎了。黄毛青年一抬眉毛,脸色冷了下来,仔细想想也就算了,自己和这老女人较什么劲呢。

钢牙哥,情况咋样?黄毛青年一出诊室,一个穿着黑皮衣和破洞牛仔裤的平头青年赶紧上前询问。

黄毛青年抖了抖手中的病例,示意让他自己看。平头青年接过一看,我擦这词直接就从他嘴里蹦了出来。平头青年也犯了难,对着他老大说,钢牙哥,你这病得好好养。

养个屁!出来混的,不就图个吃香喝辣?酒不能喝了,还出来混干嘛?黄毛青年一副不爽的表情,混社会的不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是对他身份的一种剥夺,他宁愿得性病也不想得胃病。

那钢牙哥,咱就回去了?平头青年问自己的老大。

回去个屁!去拿药!早治好,早喝酒!黄毛青年恶狠狠说,牙齿咬得嘎嘣响。

黄毛青年外号钢牙,和所有在道上混的年轻人一样,他也希望能靠自己的拳脚打出一片天。道上的两位大佬,沙爷和叉哥,一步步爬才有了今天的能耐,他们两人是所有混社会的底层青年的偶像和精神向导。钢牙在底层的混混里是比较厉害的,一位道上的小头目也说过,这小子命硬,也够厉害,就算前面有块铁他也能咬碎了。钢牙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

今天钢牙很不高兴,得了病他不高兴,更让他不高兴的是一起混的弟兄嘲笑他,说不喝酒的男人就是娘们,混社会不喝酒怎么行。这里面三文叫得最欢,说钢牙的拳头让他服气,喝酒就让他鄙视了。这样的聚会不欢而散,钢牙也知道,三文出来蹦不过是想压压自己,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混,现在人多了就要有一个老大出来镇地盘,三文是最想当老大的那个。

钢牙没想过当老大,他只想让弟兄们能过上好日子,包括跟在他身边的平头青年阿仔,大家都是底层出来的苦兄弟,位子不重要,情意最重要。敢打敢拼的钢牙也会很落寞,一起出来兄弟为了大哥的位子,怎么会成这样呢?钢牙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知道二十四史,不会懂得只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定律,说是定律,不如说是人心。

钢牙手插在裤兜,行走在长长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一家家商铺,一些铺里的老板和店员见了钢牙,或紧张或欣喜地叫他一声钢牙哥。排挡摊子上有不少混混聚着吃喝,钢牙离他们还挺远的他们就站了起来,待钢牙到来,他们恭敬地喊钢牙哥好。钢牙点过头了,从他们身边走过了,这些混混才坐下接着吃喝。一路都是这样,平头的阿仔跟着老大钢牙,众人的对钢牙的恭敬让他心潮澎湃,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如同老虎巡视领地。

阿仔你饿吗?钢牙问阿仔,之前的聚会钢牙没有吃多少,饭量大的阿仔没吃几口也跟着他出来了。阿仔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钢牙哥,我肚子还是空的。钢牙拍着阿仔的肩膀说,走,哥带你吃东西去。

说完这句话,钢牙就犯难了,他的胃给他的选择太少了,周边摊子上没有多少他能碰的,烤串不行,火锅不行,排挡也太油腻。阿仔知道钢牙的难处,对钢牙说,钢牙哥,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你能吃,跟我来。

阿仔在前面带路,钢牙在后面跟着。平日里都是走在前面的钢牙突然发现,跟了他三年多的阿仔肩膀变得宽大,肌肉把皮衣撑得满满,他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阿仔。钢牙没有把阿仔看做自己的手下,而是把他当做自己弟弟一样照顾着。以前他们还是小团体,整天都要和其他帮派火拼,钢牙都是小心护着阿仔,很多要打在阿仔身上的棍子都被他挡下了。阿仔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钢牙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钢牙嘴巴张着,呆呆地看着阿仔带自己来的地方,竟然是一家面包店。钢牙看着阿仔问,你带我来这?带老子来吃面包?阿仔一脸疑惑,说,对呀?面包不油腻,还是面食,吃了也压饿,对胃好。钢牙拍了拍自己脑袋,觉得不可理喻,对阿仔说,我们是混社会的,吃面包像话吗?哪个混社会的吃着面包去打架的?

阿仔刚要反驳,一个坐在面包店外的休息区的白发老人开口了,哪家面包店外面写了痞子禁入?一个痞子嘛,又不是黑道大佬,黑道大佬还吃面包,你一痞子还这么磨叽。当痞子很光荣吗?当痞子就了不起吗?面包不歧视痞子,痞子倒看不上面包了,面包是大爱,谁都能吃,痞子也可以。

阿仔目瞪口呆,觉得这老大爷真猛,钢牙却气得要死。老头一口一个痞子,刚刚可是有很多人叫他钢牙哥,现在成了痞子。钢牙瞪了老头一眼,拽开玻璃门进了面包店,再在外面待着,他真能被气死。钢牙在心里自语,不就面包嘛,老子今天吃定你了!

这还是钢牙这辈子第一次进面包店,金黄的灯光打在各色面包上,玻璃柜里有金黄的蛋挞,有许多烤制的饼干,这里的气味都是甜的。钢牙在里面转了一圈,面包太多了,看的他眼花缭乱,他都不知道该买什么。这让钢牙很尴尬。

买面包?面包店的老板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走过来问钢牙。钢牙点点头。老板打量了钢牙一眼,问,胃不舒服?钢牙嗯了一声回复,又觉得这样太没气势了,抬起头和老板对视了起来。

面包店老板真高大,这是钢牙的第一感觉,钢牙不矮,但和老板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头,老板估摸着得有一米八几。这让钢牙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做面包的人都该是个子不高比较弱,这个老板却是高大威猛,更像一只收了翅膀的雄鹰。一个想法在钢牙脑海里冒了出来,这个老板更合适拿着铁棍,而不是在这里揉面团。

钢牙晃了下脑袋,把这个神奇的想法收了起来,在老板的推荐下,买了两袋原味土司切片。让钢牙印象深刻的是,老板在介绍面包和结账时,都很有礼貌都做了请的手势,但这让不是一般店里有的那种客气,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自信,老板有着强大的能让人感到安心的气势。真是个奇怪的人,钢牙是这样评价他。

钢牙的病还在调养,而面包店也成了他常去的地方,面包好吃,店里那个奇怪的老板也是重要的因素。一来二去,钢牙也就和老板熟了起来,老板没有因为钢牙是混混而看不上他,就像那天的那个老头说的那样,面包是大爱,不歧视痞子。

钢牙把老板当做朋友,说老板有派头,该去道上当老大,不该在这儿做面包。老板说,钢牙更像个面包师,不该去混社会。钢牙指着自己的头发说,你见过哪个面包师是染黄头发戴耳钉的?老板耸耸肩说,我以前可是有纹身的,做面包和以前干什么没有关系。钢牙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以后哪天我不混了,我就来找你。老板点头说,可以,我随时欢迎。钢牙说,我是认真的。老板盯着钢牙说,我不说假话。

内部的摩擦越来越大,这是钢牙没有想到的。为了争老大的位子,原本一起拼的弟兄都按耐不住了。三文最先出来,说谁要当老大,他不同意谁也没辙,要当老大先过自己这一关。在底下小弟里声望最高的是钢牙,但钢牙一直没表示,在这种情况下,三文的动作就更大了。一场鸿门宴让三个头头归顺,他们带头喊三文大哥。这无疑是最撕裂团体的行为,帮派里一共七位老大,现在连三文自己就有四个人是一伙,只剩下钢牙、刘为虎和李健三人还没有举动。刘和李都暗下表示,愿意跟着钢牙干,这二人和钢牙关系好,都是干仗冲在最前面的人物,他们看不上三文。钢牙一直在犹豫,他知道自己一但接受了,就意味着帮里正式分裂,两派人只有一派能留下,而统一的方式就是武力征服,都是一起并肩拼命的弟兄,他真不愿意出手。

钢牙的犹豫,在三文眼里就是软弱。三文带着人去了钢牙的势力范围,打砸一通,跟着钢牙的小弟不少都被揍了。钢牙的不作为让底下的小弟很失望,他们没有钢牙的顾虑,他们只知道他们跟着钢牙混,自己被揍了,钢牙该出来为他们出头,这才是老大该干的。

钢牙在屋里抽烟,阿仔可坐不住了,他听了下面汇报的情况,抄起棍子就要去找三文麻烦。钢牙拦住了阿仔,对他说,你这样出去,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阿仔盯着钢牙沉声说道,大哥,那就这样算了?!等着三文把我们吞了?什么都不做,你让底下兄弟怎么想?他们跟着的大哥不敢给他们出头?大哥,你不想让帮里分裂,可三文他愿意吗?最好的做法是速战速决,我们打赢了,分裂就结束了!三文说罢,掰开钢牙的胳膊,冲了出去。钢牙更加感觉到,阿仔长大了,他不再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兄弟。

阿仔带着弟兄势如破竹,不仅教训了三文的手下,那三个归顺三文的头目的场子,阿仔也去光顾了一遍。阿仔双手握着包着铁的木棍,在人群里挥舞,所到之处,只留下倒下哀嚎的人。钢牙手下的小弟在冲杀中找到了胜利的感觉,他们热血沸腾,这样的还击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在这一刻知道了,阿仔并不比钢牙哥差,钢牙哥不能给他们的,阿仔可以给,小弟们自发喊阿仔为仔哥。阿仔挥手让大家别这样喊,说他自己是钢牙哥的兄弟,他心里只有一个人能称为哥,那就是钢牙。阿仔并没打断小弟的呼喊,仔哥的呼喊更加强烈。

钢牙在屋里听着手下人传来的一切,他对小弟喊阿仔为仔哥并没有反感和排斥,他也知道阿仔在饭馆里准备了酒席,要请他去一起庆祝。钢牙点了一支烟,准备抽完就过去。一个带伤小弟慌忙带来的消息,让烟从钢牙的手中脱落。三文带人去了饭馆,围住了阿仔一伙人,阿仔被打得很惨,他拼了命逃了出来报信。钢牙咬紧了牙齿,冲天大吼,他愤怒到了极点,这一刻他不再顾及帮内是否分裂,他要去救阿仔。

钢牙出动了,带着他的三节棍,剩下的小弟也抄着家伙紧紧跟随。刘为虎和李健听到消息,也带着自己的人跟上来,他们需要有人共同对付三文,而愤怒的钢牙是最合适的人。三伙人混在一起,一同冲向阿仔被围困的饭馆。

钢牙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冲向自己,他愤怒地笑了,舞动三节棍,打在帮里的这些弟兄身上。钢牙还是留了情面,没有一下打在头上,只让这些人失去行动能力,没有造成致命伤害。钢牙一路推进,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跟三文混的小弟,也有钢牙带来的人。钢牙打进了饭馆,看到了三文和另外的三个头头,以及倒在地上满头血的阿仔。

三文,我忍你很久了!你他妈不知死活,我成全你!你要当老大,看你有能有这命当了!钢牙向三文冲去,三文手下的小弟纷纷挥着钢管抵挡。钢牙是个猛人,几个小弟分分钟被撂倒。

哼!钢牙,是你在逼我!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站着走出去!三文举起西瓜刀,迎向钢牙。

二人打斗在一起,三文的西瓜刀让钢牙倍感压力,却无法战胜钢牙。钢牙在街头打斗已经是经验十足,三节棍虽然不如刀锋利,却胜在攻防兼备。三文挥刀刁钻,刀刀都是砍向钢牙要害的地方。钢牙趁三文漏出的破绽的空当,一棍子捅在三文的腰上,又一棍子打在三文的腿上。三文直接被打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子也跌落几米远。

钢牙的三节棍抵在三文的脖子上,三文嘴里流着血却哈哈大笑,他盯着三文恶狠狠说,钢牙,你真以为自己就赢了吗?钢牙把棍子又向前抵了一分,说,难道不是吗?三文吐了口口水对钢牙说,你太笨了!

一把明亮的刀捅在了钢牙的腰上,鲜血直流,钢牙回头,只见李健狰狞地向自己笑。李健就是那把隐藏的刀,在钢牙猝不及防之时亮了出来,扎了进入。钢牙没有愤怒,眼中却流了泪,他挥动三节棍,另一头打在了李健的右手上。钢牙没有打爆李健的头,只废了他的的一只手,即便这个人背叛了自己,钢牙也没干掉他。钢牙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啊!钢牙哥!我和你们拼了!倒在地上的阿仔打碎一个啤酒瓶,用锋利的碎瓶子捅着三文的肚子,又冲向了李健。李健的小弟被划伤,阿仔把整个碎瓶子插在了要逃跑的李健的腰上。刘为虎目瞪口呆,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就发生了,这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阿仔抱住了钢牙的身子,哭喊着,钢牙哥,钢牙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呀!钢牙嘴里吐着血,对阿仔说,阿仔,哥照顾不了你了,以后就靠你了。别混了,回家吧。

这天过后,帮里的纷争平息了。李健残了,三文也残了,跟了三文的那三个老大被废,刘为虎仍然在帮里,留着辅佐老大,新的基层成员被提拔上来担任头头,帮里一切又重运转,比以往更加高效。老大是谁?他不叫钢牙,底下人都叫他仔哥。没人会想到阿仔会成为老大,阿仔却认为这一切合情合理,三文自作聪明,刘为虎有胆无谋,李健是蠢货,原本的三个头头是墙头草,而钢牙太重情义。这些人缺点太明显,都不适合担当大任,只有自己可以。

面包店依旧在忙碌,老板在搓揉着发酵好的面团,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香气。

我说你比较适合当面包师,没错吧?老板对正在切土司的黑发年轻人说。

你也没告诉我,做个面包这样累。年轻人撇着嘴回答。

老板则调侃说道,钢牙,这切面包可比你砍人轻松多了,都是用刀,但切面包没有心理负担。

老板,我现在不叫钢牙!我有名字,我叫陈知途。这年轻的面包师竟是从道上消失的钢牙,现在他头发染回来了,耳钉也不戴了。

门开了,进来了一位白头发的老人。他冲着面包店老板大大咧咧的说,女婿,你的那两个傻叉手下来给你过生日了。仔细看这老头,豁然是那天晚上说钢牙是痞子的那位。

老人家说话真幽默,呵呵。老人刚说完,就进来一位戴着墨镜中年人,他如是说道。在他之后,又进来一个剪平头穿着休闲装的中年人。他们走到老板面前,叫了声飞哥,对着老板老婆叫了声大嫂。他们要带着老板出去聚聚,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老婆。老板娘点头同意,又拿出了两袋面包给了来的两个中年人,让他们带回家吃。

陈知途看这他们把老板请上了奔驰车,他是一脸困惑,来的这两人有点眼熟。傻叉手下?我去!沙爷?!叉哥?!陈知途嘴巴是合不上了。

陈知途,你要知道面包是大爱,面包不歧视痞子。还有,有胃病的不止你一个,懂了吗?老头靠在烤箱旁边,说完挑了挑眉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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