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让张洗非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就收到了梅兰芳的回信。
几天来,她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复杂感情在心中交织,一方面她不敢奢望梅兰芳能回想起三十多年前那次偶然相见,也对梅兰芳是否能记得起自己没有多少信心,再说了,就算是他记忆起来,未知有时间、有兴趣再次相会。
另一方面,她把小凤仙的名字重新召唤回她的精神世界之中,由浅淡变为浓重,像一条大鱼突然在深水搅动,翻涌起沉淀在湖底沉寂了数十年的沉渣,这沉渣是否会搅乱她自己如今的平静生活?
这简直就像一次小小的赌博,胜了,她只有一个心思,可能将会通过和梅兰芳的关系得到一个比现在作保姆要好的工作,给桂兰多攒些积蓄,全家的生活再不必那么拮据;败了的话,自己几十年前从事过的低贱职业的消息若然传了出去,让大家尤其是周围的人都晓得,总对自己对家人的将来的人生和生活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说实话,她没有想得多么严重,或者把那种恶果给模糊处理了,她本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着,虽然满心期望着可以达到她的本意,同时也保持了镇静的心态,就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也绝对会不以为意。
张洗非想竭力掩饰住看完回信的激动和迫切心情,但她的确没有掩饰成功,她甚至在招呼桂兰一定要强留给她送信的那位政府同志吃晚饭,实际上晚饭的时间早已过去。
张洗非屋里储备的几支蜡烛这一晚恐怕有点走背运,本来也许还能在这世上再存在个十天半个月的,不想梅先生的一封信,让它们统统折了寿。
张洗非的愿望实现了一半,起码梅兰芳能够想起从前并愿意、有时间见她。“他的记忆力真的很好。”她心里由衷地赞叹,“老天爷还真的给小凤仙的一点薄面。”她也不由地对老天产生敬意,感谢它赐给了这样的良机。
该为明天做做准备呀。她首先把自己的装扮从头到脚想了个遍,然后把这些穿戴找出来整齐码放在柜上或炕边。
摆弄齐全之后,她又想,明天和梅先生见面,不能光凭说的,一定要有件能证明自己就是从前的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小凤仙的物件儿。当然,谈话也很重要,我可以谈到一些几十年前他也知道我也知道的事,或许他不知道只我知道的事,也能证明我的身份。
找个什么物件儿呢?
张洗非把那只陪伴了她半生的柳条箱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打开,就像打开历史的发黄的书页。
这一次翻看与别次完全不同,是目光所及手中所触心中所想的交融乃至升华,往日的片段是如此牵扯着她的思维,那些片段有些竟然能联结起来,组成了一副副生动的画面。
她从箱里取出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她和一个年轻将军的相片。相片里的男人很英武,肩上有着很大的章,衣服上还有很多金黄色的穗。
她想起桂兰平时总爱刨根问底地问她,“妈,那相片上到底是谁呀?”而她却总是淡淡地一笑回答,“就是一个朋友”。以至于桂兰对她这样的讳莫如深都已形成了习惯。
不多说,不是因为不愿说清楚,而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如果明天,梅先生可以成为这样一个对象,那么,埋藏在心里所有的所有,已经那么多年,时空跨越了三十几年,家国和个人发生了太多的变故,那曾经重重压在她心头的层峦叠嶂的往事,此时此刻在心中开始激荡不止,相互撞击溅射出火花。
火山总要喷发的吧?心事总有倾吐的时候吧?
黑夜已经深深浸染了沈阳城。记忆已经无情吞噬了张洗非。
不。
还有一豆烛光。
还有一扇亮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