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惊觉自己身在银河。丝缎般的天幕幽蓝透明,俯身就能看见河流山川、万物生灵。我在星辰之间自在遨游,那种失重后奇异的快感让我对这未知的时空无限留恋。
转醒后,原来是一场瑰丽的梦。也许我与梦有着神秘的渊源,它像一幅斑斓浩繁的画卷,我在它的色彩中寻到与千百年前交叠的时光之门,能透过它去探几段梦与情织就的往事。
《牡丹亭》转《石头记》
十七岁时学《牡丹亭》,只当它是个缠绵的爱情故事罢了。一双痴心人以梦为红娘,终于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时隔五年再读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方知“情与梦”是人生无法抛弃的两大永恒之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与情”这个主题,世人皆无法避开,却也永远无解。
与《牡丹亭》起承转合的《石头记》,也是一场旖旎幻梦。黛玉最爱《牡丹亭》,听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不禁心神动摇,那是杜丽娘的梦,亦是她的。原来戏里也有好文,可惜世人只知看戏,不懂体味其中情致。从小儿女痴痴的爱恨,到家族世袭的荣宠,终至一个王朝的衰落,这出千古绝唱《石头记》是后世愿为之赴汤蹈火、沉醉不醒的一场春秋大梦。
《纳兰词》里的光阴
与《石头记》莫名巧合的,有这样一个男子。他潇洒温润,清贵又落寞,周身的气质与合欢花相似得恰到好处。后世评说,他是世间最痴绝的男子,却终究被情所误。三十载幻梦后空余一树合欢光阴,从此世间再无此等痴人。
在梦的回廊里,我经历了他的一生。
每一段一见钟情的起因,不过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时我年少春衫薄,你豆蔻二月初,我们意外擦肩,却不料一眼万年。此间的女子,唯你眉目流转,倾城倾国。后来我们浅尝了世事艰难,分离让人猝不及防,可两颗年轻火热的心还是殷殷盼着“一生一代一双人”。好像除了我,没有你肯嫁与之君;除了你,也没有我愿迎娶之人。
又是几年,合欢花开满一树韶华。那是我这一生最欢愉的日子,即便与你浪掷光阴也有十二分的兴味。然而,生命中的无常让人不能守诺,它把我们这“一双人”中的你,强行带走。从此再没有你与我赌书泼茶,再没有你在身畔红袖添香。
我念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是这寻常,少了一人便无复当初模样。于是,我开始迷恋回忆,对着三更残雪,一树落梅。原来,在你出现之前,在你离开之后,我只是个人间惆怅客。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那一晚,你从回廊上缓缓走来,带着一身落月泼成的相思。我眼看你朱唇轻启、眉目如昔,却恍恍如在梦里。月光打湿我们曾经结发的青丝,竟是银白如霜。“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一梦十年。这十年里,没有人再唤我一声“容若”,一声“夫君”。
是的,这痴绝的男子,叫纳兰容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思几人知”的容若。这个男子的一生都像一场美到凄迷的梦,始终执念,始终孤寂。
剪一段《如梦令》
纳兰也许不知道,几百年后,一个叫张爱玲的女子参透他的心思,在那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也做了一场终生未醒的梦。
她背负了太不寻常的才情,终其一生追寻一场倾城之恋。如果用一个词牌来赋予她,《如梦令》再合适不过。曾经,那个她错爱的男人对她说: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他给了她一场甜蜜又绝望的梦,截断了她梦醒后的所有退路;他耗尽了她半生的姻缘,辜负了她一场小团圆。
几多如梦情事,几多入梦之人。他们的心思大抵一样: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醒来问那卷帘的人,海棠可还好?不待回音,心下已知,应是绿肥红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