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中午开饭的时候,爸爸还没到家,你坐在我对面,埋头咀嚼饭粒一言不发。
青椒肉丝里放了酱油和生抽,我说很咸,你说咸也好吃。然后我们都默默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了。
饭后我回房间休息,爸爸也终于回到家,你突然焕发出活力,一直跟他说着什么。
爸爸说“小声点,他们在睡呢”。你说“哪有睡?”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爸爸回应着你,无论你说什么。你说得激动了他会提醒你小声点,但你就是不肯,仍然自顾自说着。
没多久,爸爸吃完饭出门去上班,家里又恢复了宁静。你好像回到了自己房里,不多时传来谈话声。
应该是顾客的电话吧,你兼职做保险。我很少听你跟朋友聊天,和你交谈的,要么是同事要么是顾客,仅有的熟人,也是老邻居之类的。
有时,我觉得你很寂寞,即使有女儿女婿丈夫在,也没人真正理解过你。很多时候你想说话,如果内容是我不屑谈论的,我会直接打断,一点都不给你面子,也刻意忽略掉你眼里泯灭的光。
有时,你说的正开心时,我却觉得你的音量过大,皱眉责令你小声点。于是,你日渐显得局促,说话什么的都小心翼翼,害怕又无意中惹我生气。
Ⅱ
幼年时期,我常跑去你和爸爸的床上,强行躺在你们中间。长大后,却再也不愿和你同卧一榻。
我总是嫌弃你的呼噜声,就算一个人睡觉做了噩梦,也不愿叫醒你,让你陪陪我。而是独自抱着枕头,费力熬到天亮。
我和你也没有亲近感。每当你伸手过来拉我的手,我总是下意识就躲闪或肢体僵硬。久而久之,就算过马路,你也只敢微微触碰到我的手臂。
你大概也觉得孤独吧,我早已不是那个吊着你的手臂撒娇的小姑娘,在我的成长里,你也几乎是缺席的。于是,我们互相亲近却只会倍感尴尬。
你的局促、你的不安、你欲言又止的关怀,都被我一个眼神堵住了。我知道,我并不是厌倦,只是下意识的冷淡。而那冷淡,像一把利刃,割断了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你仿佛变成了当初的我,言谈举止都带着一丝取悦和讨好。虽然每当我挑剔你的毛病时你总是呵斥着反驳。但你终究是失落的吧,毕竟,我确确实实是在嫌弃你呀。
Ⅲ
我确实是嫌弃你。嫌弃你做饭不好吃,嫌弃你不会做家务,嫌弃你没有给即将诞生的小外孙准备礼物,嫌弃你打呼噜,嫌弃你吃饭大声说话也大声,甚至嫌弃你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方式。就连你给我放胎教儿歌,我都要责备两句。
可当我冷静回想,我所谓的嫌弃也不过是因为无力的不适应――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谈话,也不知道怎么样能使你开心。甚至不知道如何让我们之间变得亲密点。
经过那么多年根深蒂固般的隔阂,我们更像是彼此客气的房客。你不明白我,我不懂得你。
于是我更加心酸,怎么就变成这样?我们之间,好像永远有道鸿沟,不可跨越,也无法填平。虽然是血浓于水,但我们止步于相敬如宾。
不过,你还是在慢慢改变。你依旧做不好饭炒不好菜,但比以前好多了;你依旧不会织毛衣做手工,但知道看视频慢慢学。你并不是不可改变,只不过你也懒罢了。这么多年没有人要求你,你便自然不去学,却没想到人到中年,自己的女儿开始索求温暖,要求你学着做个母亲。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是个执拗的人,不会就此真的乖乖听你讲话。我们依旧要互相磨合,即使痛,即使哭,也会笑笑,再继续做对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