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药馆里,听药馆药师潇良说书。潇良今年已经二十有余,生得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如美妇人,臻首膏发,自然娥眉。一身玄青衣袍衬得他身子萧条而秀雅,腰间系一条丝绦带,带上只缀一枚白玉佩,你看他那腔儿调儿的,还真像个馆里说书的,声兼貌并,大家伙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我现在金盆洗手了,什么都没有,大家伙只能看看我手上这些刀疤!”
我在这抓药有些时日了,有时潇良也会向我提起他的过去。而他每次谈及这些往事时,都会去同一间酒店喝酒,毫不厌烦。我也有些奇怪,大家都恨不得把过去给磨灭,而潇良却恰恰相反。
“小二,来壶酒!”潇良一坐下就兴致颇高,对着楼内喊了一声。
马上就有人应,小二不一会儿就下来,手里拿着坛女儿红,“药师,我家主子请你喝。”
我不怀好意地盯着潇良笑,“怎么,老熟人来着。”
没人应,我像被雷炸了似的,我竟然忘了,潇良是眼盲耳聋的。
潇良没啥反应,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他小心地掀开壶盖,开怀大笑。
故事开始了。
十五年前,秦还未统一六国,中原大陆上一片纷乱。大国兼并小国以扩张自己的领土。就在这种背景下,我一家六口人只剩下我一个人。
在那个血红如火的夕阳下,我瞪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尸骨遍野上我六个亲人死不瞑目,我的母亲和姐姐身形扭曲地躺在破布衣上血流成河,四周寂静得如死水,乌鸦归巢哀鸣声声声起。我既恐惧又愤恨,我恨一切自以为是的军人,我恨这个纷乱的时代。我走在尸体上,捡起死人还未来得及使用的大刀,就此踏上路途。
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大兵,因为村民都已经死了。我抱着大刀忍住不哭地踏在尸骨上,那些尸体有的还是温热的,在路上我好几次踢到头颅,他们都睁大眼珠子看着我,我晚上都不敢睡。那个时候我不过十三岁!
遇到师父是个意外。那日我上山避难,饿晕在一座庙寺门口,刚好碰到采药回来的师父。是他救了我,我的武功,我的医术都是他教的。我在那座庙寺待了有三年多,期间连大兵的影儿都没看到,只是一些手拿大刀或长剑的男女人让我时刻戒备着。
我对军人的仇恨已经发展到歼灭各个大国的程度,我请求师父让我去杀戮,去杀了那群畜生!师父同意了。
于是,我的杀手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雇主起先是一位大佬爷,他让我去杀天南地北各路的人马,有军士将领也有商业富贾,有酒楼男人也有江湖女人,我整天都会解决掉一个人甚至更多。我也会因此得到很大的心理满足,那些人的呼喊求饶,那血溅刀尖的感觉让我按捺不住的疯狂,那种杀人如麻的日子让我热血沸腾。
出名的原因是我用一招就杀了江湖人称第一剑客的百里子文,那一战算是运气,那百里子文一点都看不起我,哪知会被我一刀锁了咽喉。
我开始厌烦那种听命于别人的日子,我向那姥爷告辞。那姥爷不同意,一脸淫笑地看着我,骂我是败类,魔鬼。我起先并无意要杀他,却是他越骂越刻薄,我心一沉,砍了他十八刀。
“哎,潇良,我觉得你以前是挺疯狂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就脱胎换骨地做了药师。”我开玩笑地调侃着潇良,夺下他的酒壶。
“老兄你这样就不对了,要酒自己去拿,夺别人的可不光明。”潇良依旧没有听到我的调侃,自顾自地喝酒,琢磨着后来的历程。
这时,楼上走下了一位女子,纤纤素腰,墨发轻垂,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水灵水灵的,走向我们这里,“公子,不介意奴家坐这儿吧?”
我看了眼潇良,心想,不会是来搭讪的吧?但终究答应了。
我之后游荡在中原大陆上,杀人如同家常便饭。渐渐的,也有一些刀客和江湖人士愿意跟着我,我们结成同盟,计划着毁灭七大国。
我们的志向很大,行动更快。不到几天,我们杀了使者有十多人,成了七大国的首要辑捕人员。这种凌驾于别人之上,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让我几近癫狂,我杀的人更多了。
一年过去后,我毫无悬念地坐上了中原杀手网的第一把交椅。
两年后的九月十三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枫叶似火更胜火,缤纷满天,簌簌而飞。在那棵古老的枫树下,有一名绝妙女子坐在那里抚琴,旁边躺着的是血肉模糊的百姓们。我心中一痛,想起了我久别的故里和亲人,就坐在远处听那曲琴音。
那琴声抑扬顿挫,凄凉悲愤,犹如战鼓般咚咚做响,敲打在内心深处的心房。在空旷荒芜的墓地上传了很远很远。
不知是什么惊动了那女子,她倏地抬起头,惊恐地四处寻望。我在远处远远地望着,我永远忘不掉她那一双水灵的桃花眼,清澈深邃无染,在那个午后洗涤了我的内心。
我发誓,在那个时候我真的是真心地爱慕着她。
我丢掉武器,假装受伤的模样爬向她。果然,她一脸着急地扶起我,柔声问我哪里受伤了。我没有回答她,自己趁她没注意的时候用手劈向小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屋子里,她在一边蹲着熬药。我们就这样渐渐地日久生情,两人不多久就移居到丛林里过上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
但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名女子竟然知道我就是闻名中原的第一杀手潇良,在那一刻我真的被吓了不轻。我结结巴巴地向她撒谎,告诉她我早已金盆洗手不再干涉这种事情了。
“嗯。”我细细地倾听着潇良的口述,看到他如今孑然一身,也明白后来和那名女子定是无缘而别,不禁多看了潇良一眼。怕是这个原因,让他从高高在上,让人望风而逃的杀手变成了如今温润文雅的药师吧。
酒楼下来的女子听到这,掩下双眸,起身又上楼了,期间看了潇良一眼又一眼。
我每一天都在祈祷,希望那群杀手们都忘了我,认为我早已身丧异地,希望他们能放过我,不要再纠缠我,让我好好地生活。但是我终究太过贪婪,我杀了这么多人,在这乱世中迷了路,岂能如此容易全身而退?
那天我刚布好结界回到家里,看到家中物品横七竖八地摔在地上,有些陶瓷花瓶都碎了满地,墙上也有大刀劈过的痕迹,我心下一紧,挎上大刀直奔里屋。
屋里不比外面好,脸盆屏风梳妆台都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而她此刻正坐在床上,抱着棉被不敢说话。
我大吼一声,提着大刀的手忍不住颤抖,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扒了那些人的皮,千刀万剐。
我气愤地想要破门而去,她喊了一声,“阿良,我没事,别去了。”
我心中愤恨不已,却也只能先安顿好她再另做打算。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几次想说却又不敢说。
我有些担心地问她,她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肯说。我瞥见旁边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仁兄,今日多有冒犯,还望你不加计较。如若你想要就此金盆洗手?好,咱们神刀大会上见。
我愤怒地揉碎了这张纸,抱着她就这样彻夜无眠。隔日一大早,我在她的苦苦劝解下终于踏上路途。
在去大会的路上,我见人就杀,毫不留情。等到到达大会,我瞥了一眼会上的彪汉,抡起大刀就劈向他,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大刀上注入了我毕生的经验,砍了他九九八十一刀。
“各位英雄在此为潇某作证,我潇良就此退出杀手组织,不再过问江湖往事,谁若不从,下场如斯!”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便踏刀而归,之后确实也没再出什么意外。
我一阵欣喜,高兴地回到屋里,谁知却早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
过了一年又一年,我盼了一年又一年,熬到我眼盲耳聋,都不再见那女子的身影。我整日疯疯癫癫,喝酒作乐,可是又能怎样,多少个夜晚,我梦到她孤苦回来,最后一脸欣喜地打开屋门,只有呼呼的风了。
我听着潇良的叙述,既气又悲,这人生终究长远,多少意外又怎能预料,两人的情分如若是真,下辈子再续又何妨?
一阵琴音飘来,酒店内的人瞬间安静。琴声婉转,缠缠绵绵,似乎在倾诉着悲苦的过往,又似乎在传递心酸的感情。我猛地抬头一看,那女子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清澈深邃无染。
“我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潇良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