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30

  一

东方被厄俄斯用绯红的衣襟擦出一块白色,漫漫长夜已然消逝。

  战争,结束了。

  短促的马蹄声轻轻敲碎黎明前玻璃般的寂静,约德尔轻轻扶着马缰,一身银盔,一骑白马,像个幽灵,滑进这个破败的庭院。远处是一座曾经华美的教堂,但是周围已荒草丛生,富有生气的怒放的雏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杂花,增强了荒凉感。她轻轻叹息。

  不过,战争已经结束了。

  约德尔娴熟地翻身下马,爱怜地拍拍卡戎粗壮的脖子,马儿用几个疲惫的响鼻回应她的爱抚,然后温驯地低头去找寻苜蓿了。

  她捋了捋马鬃,便慢慢地迈向远处的教堂。

  有乐音。

  约德尔顿了顿,为了更仔细地辨别乐音,她摘下了头盔,泻出了一披齐肩的银发,在第一缕晨光下,熠熠生辉。英气逼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心里,她知道是谁。

  一定是她。

  缓缓地走进大门,昏暗的光线貌似想掩藏乐者,但是却藏不住那音符的流畅。仿佛针线,将被马蹄声击碎的寂静重新缝合起来。

  是《致爱丽丝》。

  约德尔更加确定自己的答案,加快了脚步,推开前面一扇沉重的木门。

  不知是巧合,还是演奏者精心的准备,推开门的那一瞬,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投射在教堂中央的钢琴,当然还有琴师身上,反光与稍稍走音的曲调混合着,古怪而迷幻。

  动了动嘴唇,约德尔最终还是没有唤出她的名字,而是继续走向教堂中央。一头金色长发的路德维希,正沉浸于自己的演奏中,貌似对于约德尔的到来没有反应。

  离着路德维希三尺远的约德尔,站着听完了整首曲子,然后看着笑脸盈盈的路德维希问候她:“早,爱丽丝大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约德尔没有动,她既不喜欢路德维希对她的称呼,也不愿回答一个侮辱自己智商的问题。她只是眯了眯眼睛。

  路德维希丝毫没有感到什么不对,继续灿烂地笑着,除了她的军装,佩剑和军章,没有什么能显示她是一个军人。在自己面前的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约德尔想到,这可能就是路德维希想让她的敌人所看到的。

  “擅自离开军营是要接受处罚的。”约德尔面无表情。路德维希笑容更甚了。约德尔知道自己吓不倒她,昨夜攻破城池的军队正为自己的胜利而庆祝,她没法只责罚她一个。

  约德尔没说话,臂胄轻轻响了一声。

  路德维希起身走向约德尔,“告诉我,乔(Jo),你今天杀死的那个士兵,是第多少个?”面对这句没有丝毫掩饰的问话,约德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闭了一下眼睛,“第八十九个。”

  她能怎么办呢?为了她的士兵们,她愿意赴汤蹈火,所以面对即将被剑砍中的年轻士兵,她毫不犹豫地向敌人出手了,带着血花旋转着飞出的是那个敌军的头颅,虽然他的脸也很稚嫩。她永远的记住了,最后那张脸上的淡淡的茫然,还有溅上盔甲的温热血液。

  “乔,你不是个能杀人的人。”路德维希轻声说。约德尔用目光死死咬住她,但是该说什么呢?她放松下来,“或许吧……”约德尔以几乎察觉不出的幅度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死后是能上天堂的,上帝会宽恕你的,”她轻声调笑着,“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手上的鲜血可是任何圣水都洗不掉的,不过,没关系,要么是我死,要么是他们死,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谁?”

“管他是谁,于我而言,杀掉一个人实在无足轻重。”她继续笑着,“碰巧,我杀掉的人都是帝国想除掉的人……”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下来,约德尔突然打了个冷噤,帝国的目的与路德维希杀戮的欲望相符,不知道这是帝国的幸运还是不幸。

“杀人不是手段……”

“是目的,对,我知道。”约德尔打断她,而她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你是了解我的,所以许多废话可以免了,”她转身面对钢琴,却抬手准确地将一支小苜蓿花别在约德尔的鬓角,“真漂亮,乔,下次舞会不如穿这个颜色的晚礼服如何?”

“你真会开玩笑,我没有晚礼服。”约德尔冷着脸,但路德维希却更开心了:“乔,你这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我要是男的一定会娶你的。”

“你不打算回营?”

“现在?不,当然不,你先回去吧,还是说你想陪我,不对,将军们等着你回去发表胜利演说呢……”路德维希垂着头,低语着,像是自言自语。

约德尔看着她,转身离开,右手悄悄地将花别在了剑鞘上。

不远处的教堂门外,苜蓿叶上晨露低落,不管怎样,战争结束了。

对于自己回到军营,又躺到床上入睡的昨夜种种,约德尔都只记得个模糊的影子了,及不上她昨夜那个让她一声冷汗的噩梦,午夜梦回,疆场之上,士兵们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动作僵硬,那个被她杀掉的士兵站在她面前,缓步靠近她,她却失去了战场上的威严,慌乱的犹如新兵,本能驱使她挥剑自卫,但是脖颈里没有喷出鲜血,而那滚落的头颅也不再是那个年轻人的。之后,惊醒。那颗头是谁的?这个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纠缠不清。

刚刚穿戴整齐,就有人汇报,还没等传令兵答完,路德维希就猛然冲进来,一把抱住约德尔:“乔!想你啦!”约德尔不慌不忙地推开热情的路德维希,挥手退下了满脸尴尬的传令兵。“来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橘子慕斯。”路德维希掏出来一个小藤条盒子,“快尝尝。”约德尔没什么表情:“哦,多谢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路德维希歪着头,撇撇嘴:“不过,这倒不是我送的,到处打仗,我哪搞得到这种高级货。”

“那是?”

“那你要去问问你的0811了,我的小小乔。”路德维希满脸是笑地挪揄。

0811是在进行这场战役时招募的一名当地年轻人,由于国王的暴政,克罗斯塔(Krosta)早已从大陆上顶尖的国家衰颓成了中立的小国,退出了枫叶邦联(Maple Confederations),避免参与其和玫瑰联盟(Unions of Roses)的斗争中,可惜既然帝国想要扩张,必然有牺牲品,现在改革后如日中天的兰斯洛帝国(Lanshro Empire)成为红玫瑰的象征,和象征白玫瑰的老牌强国卡斯共和国(The Republic of Kath)分庭抗礼,令联盟的其他国家纷纷侧目,年轻的帝国亟需一场胜利证明自己的地位,而具有丰富资源而早已退出邦联的克罗斯塔既没有抵抗之力,而且作为前强国,战胜它具有深远的政治意义,不仅能满足自身发展的需要,还能一战成名,扩大在联盟中的声望,还能震慑远在西方的那些枫叶邦联的野蛮人,可谓是一箭三雕,于是这场全希尔达维亚大陆瞩目的战争一年前打响了,战争持续的时间如此之短,令人吃惊,而领导这场战争诸多战役的约德尔将军更是舆论的中心,当初波切利老将军力排众议提拔她,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不仅是因为她的年龄,更多的是因为她是女性。外界质疑的声音实在太多,所幸在波切利将军一手护着她,而这场被预测要打五六年的战争,短短一年就落下帷幕,让整个大陆都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姑娘将军。

0811是和许多得知将有强国把自己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解救出来的叛逃者中的一员,0811是他的编号。因为表现良好,被安排了比较好的后勤工作,在最后的攻坚战时期,得以接触到约德尔将军,而他凭自己的种种任务,经常给约德尔送一些特产,据说他们一家因为帝国的解放才得以从苛捐杂税中觅出生路,因此极为感激,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虽然约德尔是位极具才华的将军,但是总会有人看到她的女性的一点,尽管她梳了短发,一副英气的打扮遮不住她完美的身材和线条优美的脸,而且至今未婚(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所以自然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然而作风一贯严肃的她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所以这样的话也不太多,而只有跟她关系好的另一位女将军路德维希才一直坚称0811对约德尔“有意思”。

“好了,其实我来是有正事的。”路德正色道。

“你能有什么正事?”约德尔慢慢嚼着橘子慕斯。

“约阿希姆那老混蛋晚上找你,昨天就有消息,但是你出去找我去了,”路德停下来看着她,满脸是“你有什么犯到他手里了?”的表情。

约德尔的眉头慢慢拧到了一起。

约德尔

相比于昨日的胜利,这实在算不上个好消息。

直截了当地说,我不喜欢约阿希姆,很不喜欢。

虽然他是元帅,而且在这场战役里,他从未干涉过我,任我执行自己的计划,在收官之战之前,就有风声放出,他不会收受任何功劳,我倒是对这无所谓,然而这风声的放出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帝国上下大家对约阿希姆都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不是因为他,而是他身后,那个隐藏在帝国阴影之中的庞然巨兽——“帝国之矛”(the Spear of Empire)。我不否认皇帝陛下对间谍机构的需要,然而“帝国之矛”的全貌是没有人能窥见的,至少没有活人。在年轻的卡尔维特·兰斯洛陛下励精图治的五年之前,是血腥与动荡的大清洗时期,人人自危。锒铛入狱,突然失踪的人数不胜数,还有要么是失踪很久,又突然出现指认另外一个人,最后彻底消失。清理完政敌与反对势力,改革自然变的异常轻松,兰斯洛帝国步入了建国以来第二个强盛时期。不过,由于在大清洗时期过于激烈的种种行为,“帝国之矛”的前一位领导者也在改革的前夕消失了,而此刻上位的约阿希姆自然是另一位有着深不可测背景的人物,至少台面上他的符里斯家族与皇族是联姻,而人们看不到的另一面,就没人知道了。

动荡的几年里,我跟随主动调至远疆的波切利将军,远离宫廷势力的纷争,在击退了伺机侵略的北方几个邦联国家后,我安然地晋升至将军,勾心斗角不是我的长项,而且我也无意攫取权力,走到今日,只是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已。

不过现在波切利将军已经赋闲,远离了他的庇护,我不知道能安然无事多久,唯一我能感觉到的是,这种日子不长了。

“欸,想什么呢?”路德一巴掌打断我的思路,我无奈地看着她带笑,澄亮的蓝眼眸,那种天真实在不能让我相信她是个能杀人的人,就像光天化日之下,不会觉得世上有鬼一样。

“那你帮我回复他,我过会就去。”

“我才不想还跟那个老混蛋打照面,你自己去,叫你的0811去。”她头一扭,很不满。

约德尔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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