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不是每个小区都有好多流浪猫？
我们小区就是，它们大概是小区里最自在的生物了，晒晒太阳、扑扑鸟、发发春、打打架。人群里呆久了，它们从不怕人，翘着尾巴慢悠悠走在小区主路上，兴起了还喜欢捉弄人类，冷不丁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吓人一跳。
它们跟商量好了似的，也有自己的大本营，到了饭点就从草丛里钻出来，对着自己地盘的单元门喵喵叫，过不久就有老太太或者年轻姑娘推门出来，在门边撒一把猫粮，或是弄上一小盘自家吃剩的鱼骨、虾壳。
一只只虽然是流浪猫，养得却是个顶个的皮毛油亮。尤其是一只狸花猫，威风凛凛的像小狮子。
曾经有猫奴朋友来我家做客，走后半小时给我发微信，一打开，噌噌噌弹出来一堆猫的照片，躺着的、趴着的，眯着眼睛打哈欠的。后面跟了一段如痴如醉的语音“你们小区的猫太可爱了！！！我不想回家！”
喂！你们也太会操控人类了吧？
2
偏偏是我这个单元吸猫风水不行。其他单元楼的猫雄赳赳气昂昂，我们楼底下却只有一只白色老猫。
猫奴朋友给我仔细分析：你楼下这只猫吧，长得歪瓜裂枣，眼睛无神、鼻子歪，老是流口水，不仅是丑这么简单了，放到人身上，这是智力缺陷的表现，也就是说，这猫可能是近亲繁殖。你再看它，毛色暗淡、骨瘦如柴，总有小虫子围着它飞。可见它不仅是老，还可能有病。不好！你得离它远点！
嚯！我给吓了一大跳，心里对它的厌恶又加了一层，真想直奔去二楼那个喂猫老伯家捶门，我的大爷，您怎么就要喂这么只猫呢？
3
有天早上赶着上班，推开单元我吃了一惊。那只老猫居然躺到路当中来了！身体蜷着，肚皮扁塌塌的内陷，骨头突兀，真真的皮包骨。合欢花的花丝落在它身上，给它脏兮兮的白毛加了点粉红。
它看到我也不躲，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硬着头皮，小心翼翼从它边上绕过去，一边警惕地瞄它。它盯了我一会，便回过头，继续将脑袋窝进身体，养病似的，无精打采地躺着。
我边走边回头看它，看着这白色的一小坨越变越小，心里竟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怜悯。都是流浪猫，老的、丑的，就少一些关爱。
人类的善良是有条件的，颜值即正义，大概是放眼整个大自然的真理吧。
4
某天下班，老猫又蹲在门口，看到我，就像路边大卖场的营业员，例行公事地叫了几句——我不是它的目标人群。我开门后，它却突然叫得急切起来，一声接一声——确实是老了，连叫都叫不响。我抬头一看，果然是目标人群出现，二楼老伯拿着剩饭剩菜下楼了。
我不急着回家，也掉头跟他喂猫去，顺便聊了起来。
“大伯，这只猫你喂多久了，好像我搬来的时候它就在这了啊。”
“好多年啦，这只猫老了，又有毛病，我再不喂它，它就要饿死啦。”
猫吃得起劲，我很疑惑，猫和人一样，也有吃不胖的那种吗？
“你别看它吃得欢，别人喂它它不吃的，它只认我喂的东西。丑呢是丑了点，跟我也是老朋友了。以前有一只黄色的猫，老了，被别的猫咬，背上裂开一大条，过不久就死了。猫都是很灵的，它知道自己快死了，就躲起来死，不给人看到。那天它跑来我窗台下叫了一个晚上，大概就是和我说再见了，第二天就不见了，我想它是跑到哪个角落，自己悄悄死掉了。”
“哦——”
“我们楼也来过别的猫，年轻的，那些我不喂的，把它们赶走，其他楼会喂的。我就喂喂这些老猫，自己老了嘛，也可怜可怜这些老东西。你们小年轻就喜欢漂亮的猫，可是哪个不会老、哪个不会死啊？我们老年人只能相互帮助咯。”
“哦——”
“你看它这个样子，也是活不久咯，老咯，老咯，可怜啊可怜。”
5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
二楼老伯还是会定时在楼下放食物，有的时候在楼梯口遇见，我问他，你还在等那只猫呀。他便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还没跟我说再见呢，说不定只是跑哪去了。”
后来食物吸引了别的猫来，年轻的、健康的，漂亮的猫，于是他又不放了，说如果它来了，肯定抢不过它们。
不知怎么的，之后每次听到猫叫，我就会竖起耳朵辨认一下。这只中气十足，不是。那只嗲声嗲气，不是。
那个小小的、细若游丝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那它应该还活着吧，或许是去了哪里迷了路，所以没有来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