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之约

听李宗盛沧桑的歌声从船舱的喇叭里传出来：”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达达心里暗自在想，真应了那句话：少年不识李宗盛，再听已是曲中人。

今天，她奔赴千万里，就是为了来见那个念念不忘的人。几天前，突然收到他的信息：“达达，过几天就是10月6号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十年之约吗？”

怎么会不记得，为了他，为了这个约定，她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十年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以为人已不再，约定，也便自然不作数了。如今倒是没想到，是他先提起了。

“当然记得，我以为你忘了呢。“达达是调侃的语气，心底，却已升腾起浓浓的水雾。

“如果你愿意去，我到时候一定去。“达达看到信息，有一点恍惚，还是他经典的语气，还是同样的句式：如果你…我就…。他总是能相机而动，不肯多跨出一步，不肯多承担一点风险，这就是他们曾经感情里的他。十年了，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但是他，依旧没有变。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孤勇之气，达达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下周见。“

放下手机，达达在沙发上楞楞地坐了好久。她起身从抽屉的最下面一层翻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这里面有她所有年少时候的记忆。有她小时候攒的泡泡糖纸，好厚的一摞，摸着那些糖纸，达达还能闻到一股甜甜的糖果味，她不知道这个味道是来自自己的嗅觉还是触觉，或者是来自记忆深处。还有好朋友第一次从外地寄来的明信片，其它是一些纸质的信件，在这个年代看来，尤其的珍贵。她辗转了很多地方，但是这些东西总是舍不得丢掉。

他们写下约定的那张卡片，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了达达的手里，卡片的纸不再是鲜亮的白色，有点泛黄了，倒是很符合它现在的身份——一份过期了的感情存在过的证据。讽刺的是，它本来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保证这份感情永不过期。“哈哈，一个悖论。”达达心想。

“达达和江淮约定，十年后的今天，（2017年10 月6日）同游天涯海角。

时间：2007年10月6日”

末尾，有他们两人的签名，末尾还有一个用两个红色的手印组成的爱心。

二 回忆

达达给鹿儿发信息：“妞，假期你怎么安排的？咱们去三亚玩！”每次心里没底的时候，达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鹿。

“姐姐，你这是抽哪门子风啊？为什么突然要去？”

“有个人要去见一下，顺便去玩几天，怎么样？”

达达还没来得及回信息，鹿儿已经打电话过来了。“快说快说，要去见谁啊？”隔着电话，鹿儿八卦的触角已经张牙舞爪了。

“江淮，我记得跟你说过的。”

“江淮？哦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对吗？你还要去见他？他这是回心转意了要跟你复合？”鹿儿连珠炮似的一大堆问题，达达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负心汉”这几个字刺了她一下。她不愿意将这个称呼安在他的身上，即使以前有过怨恨。

“就是这个人，你就说吧，去不去？”达达快刀斩乱麻，怕鹿儿又问出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去啊，当然去，这么好的手刃渣男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我现在就去做攻略，订机票。”说完，鹿儿就挂了电话。达达有点啼笑皆非，这对小鹿来说，仿佛一场正义之战，让她有上战场之前的兴奋，而且是一场必胜的战役，她能摩拳擦掌，为达达抱打不平，可是她却不知道，在和江淮的这场“战役”里，达达早就败下阵来了。如今，她能答应他再见一面，也只是勉强的挽尊而已，好让自己丢盔弃甲的样子能被抹去。

达达记得，毕业前的那段时间，除了毕业论文，答辩，空余的时间还是挺多的。周围的情绪总是极大的放松又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动荡不安，工作，未来，恋情。年轻人，不过就是为这些烦恼。隔壁宿舍的女孩子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来她们宿舍哭诉。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听着，给她递纸巾。

那段时间，她的一个舍友提前去工作单位实习了，另外两个准备考研，每天泡在图书馆很少回来。突然寝室里空荡荡的，白天就达达一个人，她准备简历，去各种招聘会，也是忙忙碌碌。好几天没见到江淮，突然那天他打电话叫她一起吃饭。

“达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江淮一边帮她夹菜，一边问她。

“有一个还不错，在等通知，还有一家也挺好，我打算明天去投一下看看。”达达说着抬头看江淮，问他：“那你呢？决定了吗？”

“其实，我今天就想跟你说一下，我决定了，还是回老家去。”江淮说的声音有点低，带了点迟疑，完全不是做好决定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不能不管我妈。”说完，他看着达达。

达达点点头，她知道的，江淮的父亲常年不回家，谣言四起。可是母亲认定，他终有回头的那一天，前提就是她必须把儿子拴在身边。半年前，说起两人的未来，江淮就把家里的情况和盘托出了，他不想瞒着达达，他想和她有一个未来。

    江淮看达达不说话，又接着说道：”达达，没关系的，你去找你喜欢的工作，想去哪里都可以，等你稳定了，我这边也处理好了，我就去找你。“

    达达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也便坚定了，笑着说：“好，你可不要让我等太久了。”达达心想，虽然结果不是最圆满的，但是好歹两个人的心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那便什么也不怕。

三 赴约

达达和鹿儿是三号出发的。飞机上，鹿儿一直在追剧，开心得不亦乐乎。她看达达自己在那里闭着眼，想叫她一起看，但是想想又算了，谁能叫醒这个装睡的人呢，她知道，达达没有睡着，肯定满脑子的心事。

的确，从答应江淮要来见面，达达以为是自己已经放下了，可以微笑着面对过去。可是，随着距离的一点点拉近，往事又一股脑涌了上来。

毕业离校前，江淮想约达达一起去他老家玩，达达有点犹豫，她不知道两个人的感情有没有到见家长的阶段，但是江淮说的恳切，说他妈妈很想见见达达，她便答应了。达达记得，到他家的时候，他家里人很多，大家专门为等达达和江淮的到来。晚饭吃的其乐融融，很热闹，临走，几个姑姑阿姨都塞给达达红包，她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江淮的妈妈笑着示意她手下，说是长辈的一点心意。达达也便收了，心里的忐忑烟消云散，盛满了甜蜜。

第二天，等达达起床，江淮的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刚好江淮从外面买了他爱吃的煎包回来，达达经常听他说起，他家乡的早餐，他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煎包。桌上的粥有袅袅的热气升腾，在阳光下，闪着暖融融的光。三个人坐下来吃早餐，边吃边聊。江淮的妈妈说起江淮的小时候，说起他在外上学的这几年，说起她自己一个人有多孤单，最后又说到了他俩工作的事情，达达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向江淮，可是他一直低头喝粥，也不说话，达达知道这种事情没法隐瞒。“阿姨，我的工作也找好了，只是离家比较远，我不知道江淮有没有跟您说？“她又看了江淮一眼，“不过也没关系，我们还年轻，只要我俩努力，劲往一处使，总会有好的生活的。”达达看到江淮妈妈的勺子在碗里上上下下，翻动着，没吃一口。江淮妈妈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你们自己商量好了就行。”然后无话，达达只觉得碗里的粥瞬间索然无味。

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鹿儿还是没忍住，推了推达达，把她从回忆里扯了出来。她看着达达闷闷的样子，说：“我们这次来主要目的还是游玩，手撕渣男，只是捎带手的事情。你别把自己的好心情又搭上去，不值得，这些都是沉没成本，要记得及时止损。”达达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又堵车，鹿儿就开始抱怨，说达达和江淮约定的这个时间不好，为什么非要凑到黄金周呢，机票贵不说，人还多。达达心想：如果我能想到这么长远，能为将来赴约的路上会不会堵车做好计划，那她就能预知他们的未来，根本就不会有这个约定了。

四 再见

“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里，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歌声还在继续。是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虽然这是第一次来，但是它对达达的意义又是何其的重要。当初订这个十年之约，那时憧憬着能有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甚至是一辈子。

  以前的每一年10月6日，达达和江淮都会把这一天当做节日来庆祝，在学校的那几年，总是年轻人的甜甜蜜蜜。后来，工作了，异地，但也会特意为对方空出一个国庆假期，到对方的城市去团聚，异地的辛苦和甜蜜，他们都尝过了。慢慢地，直到第五个年头，感情就一天天淡了下来，达达从来都不是个主动的人，以前有江淮的锲而不舍，才会让两个人时时联系，时间久了，联系的越来越少了，连达达都觉得，是不是她自己不够主动。江淮的电话少了，连信息也是偶尔敷衍几句。

有一次达达决定要做点什么。不能让江淮一个人付出，一个假期，她转了三趟车，去了他家，她能感觉到他妈妈的态度，冷淡了，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是晚上吃饭，他妈妈叫来了一个女孩。说是朋友家的女儿，和江淮是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大大方方，仿佛是自己家一样，倒是达达，好像是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看出来江淮在中间很尴尬，可是终究拗不过他妈妈。第二天，达达就回去了。江淮留他，但是达达看不到多少坚决。达达满身疲惫地走了。

船的汽笛声拉响，靠岸了，也让达达的思绪暂时落了地。达达收到了他的信息：“我到了，在等你。”

“好的。”达达没有多说一句话。

沿着沙滩走，远远看见几块大石头伫立在远处的岸上，那应该就是“天涯海角”。由于是假期，人好多，达达没有一点点游览的心境。只顾往前走。等走近了，老远就看到了江淮，他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看见了达达，他挥手。

终于见面了，在这个被旅游团包围的地方，所有的幻想都被现实纷纷击碎了。

五 天涯海角

江淮没变，还是那么瘦，以前也没觉得，可能校园里的男生大部分都是他这种身形，如今，见惯了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的瘦倒显得有点扎眼了，也许是瘦的原因，更显得他高了，感觉T恤是被他挑起来的，身体在衣服里晃荡。

面对他，达达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是，她更变怕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句：“好热啊！”外国人都是尬聊高手，向他们学习，谈论天气总归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