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山上雪,遥遥千里风。
那是一个故事的开始。那一夜,梅岭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风雪之中,隐约可见那面烈焰似的帅旗,将士们在风雪中行进,举步维艰,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七万赤焰男儿,再一次创造了这个王朝史上的传奇,全歼敌国王师,军功赫赫。他们行进着,虽然归心似箭,但仍然进退有度,军纪森严。然而,当那些“援军”出现后,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猎猎王旗,谢玉带着王命和野心,带着来自帝都的、那个坐在王位上的帝王的猜忌与妒意,向着这些毫无准备的帝国军人,举起了黑暗而血腥的屠刀。刹那间,梅岭沦为地狱,林燮万万没有想到,想让他死的是那个他亲手扶上帝位的人。七万赤焰军含恨埋骨,七万忠魂天地为墓。死后,还要背着叛国谋逆的罪名,遭受诽谤与侮辱。
也许是上天也心里不忍,也许是世间自有公义,有一个人,他活了下来。
他曾是最负才名的少年将军,他曾是热血激荡的林氏少帅,他曾经提枪上马,豪迈杀敌,也曾红袍滚滚,神采飞扬,那时,他还是林殊。但梅岭之后,他只能忍受病体残躯,将万千苦痛生生咽下,隐姓埋名,苦心筹谋,只为了那至死方休的心愿。
如静妃所说,那是他的心愿,也是所有人的心愿。
一枝红梅,红如血,盛绽傲寒。
十三年前,赤焰军含冤覆灭,祁王狱中自尽,林家灭门,朝野震动。那个皇帝坐在他的宝座上,冷笑着看,如同在看他手中的王权在鲜血中得到巩固。然而十三年后,梅长苏白衣入京,拖着病弱之躯,在金陵城中搅动风云之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佛曰因果,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因,也将由他咽下最后的果。
苏宅中的茶沸起又凉尽,他白衣素裳,看着外面的满院雪色。一枝梅递到他眼前,是飞流。他淡淡笑了笑,想着这是穆王府中的还是靖王府中的呢?竟开的这么好。红梅映白雪,如那一夜血染的梅岭。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琅琊阁中说: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世人不知,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子和誉王,就这样成了他手中的两枚棋子,三省六部,江湖朝堂,在他手中如同利器,他就这样站在了世人面前,下了一盘名唤天下的大棋。
他说,他已经做了十三年的梅长苏,就让林殊永远保持大家心目中的样子吧。我相信,在他心中宁愿林殊早就死了,死在他最好的少年时,死在十三年前梅岭的那场大火里,和七万赤焰兄弟一同魂归天际,而不愿独活,苟延残喘。可是命运让他活了下来,作为梅长苏活了下来,让那一份九死无悔的赤子之心留在了这天地之间,这对他是不幸,却是对天下人的大幸。
他曾是金陵城最明亮的少年,他的铠甲银枪,曾经是那么炽烈。虽然命运碾断了他全身筋骨,可是信念却支撑他再征万里江山。纵年寿难续,亦无愧一生所求,他将最好的兄弟扶上了太子之位,自己却再度跨上战马,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关山万重。年轻的太子在城门上遥遥地望,他们曾经一起赛马,一起习武,一起上战场共面狼烟,一起背靠背杀出重围。如今他只盼着他平安归来,亲眼看他建立一个他们一同畅想过的大梁天下。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需马革裹尸还。我想,这也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了。生如烟花之绚烂,死如星光之长存。三个月,他将此生最后的三个月交付于这个国家,灭狄屠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无愧林家忠骨,无愧天地人心。
也许千百年后,在寥寥数笔的史书上,都不会有他的名字。无论是当年战死的赤焰少帅林殊,还是阴诡晦暗的谋士梅长苏,在宏阔的历史面前,都太渺小,太短暂了。恍如一闪而逝的流星。再没有人会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也没有人能看破这些智谋妙计,更不会有人知道这推动历史洪流的一双手,当年是怎样的惊才艳艳。
风起天阑,江湖之远。他不会是唯一被隐没的人,在史书只言片语的话锋里,在那些文字深深浅浅的沟壑中,有多少人被淡淡抹去,被世人忘记。
一卷风云琅琊榜,囊尽天下齐英才。他来时素衣白袍,智谋满腹,搅弄风云;他离去时遥望狼烟,跃马扬鞭,此生无憾。纵然后世无人评说称颂,亦无愧林氏风骨留存。
从此后,那夜的风雪再不会入梦了;从此后,琅琊榜上再也不会有他的名字了;从此后,他终于可以再做回林殊。而长苏之名,就让它在琅琊榜上渐渐隐去,终不复提起。
遥映人间冰雪样,
暗香浮动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
俯首江左有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