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都说生完孩子的女人,一傻傻三年,而我呢,是在生小孩之前就已经开始傻了。
一心一意地担心她有一点点闪失,自己的吃喝拉撒都是为了成全她的完美,每天督促自己出门溜达迎接她的到来。
终于,不多不少,小家伙足月顺产。我的小女儿,小肉团,齐齐整整,零件正好。幸好母乳充足,暂时省去背奶粉的麻烦,我的天使我的命,我梦中的小可爱终于来到我的怀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看她,乌亮亮的眼珠,长长的睫毛,嘟嘟的小嘴,还有一捧QQ弹的脸蛋。心肝,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
你可真像、真像你的老爸呀!可爱的你,为什么不肯像我一点呢,老妈很嫉妒的。你看你,又吹泡泡了,口水流啊,跟你爹睡着了一个样。
嘿,那谁,你别跑,这着实就是给你生的嘛!好好看着,我得歇会了。我把宝贝塞进他的怀里,翻身睡了。
几个月下来,带孩子带得昏天黑地的,基本已经与世隔绝了,除了搜索一些育儿的知识,手机一直被弃在旁边,偶尔想起也懒得去碰。
最近孩子晚上可以睡得久一点了,我也有些工夫补觉,精神好起来,就又拿起手机,偶尔向闺蜜汇报一下育儿心得,看看群里的闲话,浏览一下公众号,但都只看个大概。
傻着久了就很不喜欢用脑子,这样才能长肉是吧,哈哈。
2.
有一天,正在大小俩情人贱贱地玩耍时,一篇文章吸引了我,挺有趣也挺震惊的。
说有一个女子经历了一些波折之后,发现自己的孩子只与她的子宫同基因,就是说,她的子宫与身体其他部位不是一个基因,这种现象学名叫“嵌合体”。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但是很少能查出来,因为子宫与孩子的关联,所以得以有机会被检测到。
世界好神奇!于是我不嫌事多的心里又一颗好奇的种子开始发芽。
为了满足自己的无聊,在宝贝睡觉觉的空闲时间,我不断搜索这些离奇信息。
还有一个女子,身体的左右两边是两个基因,基因不同经常打架,所以她的身体很不好。还有个两头的女人,其实是两个人各自贡献了一半身体拼凑起来的。
哦,我的天,细思极恐,会不会有三种四种基因同时存在呢?我引申想了一下,赶快把自己的神思提溜出来,鸡皮疙瘩掉一地。
但是,我渐渐地觉得已经不能自拔,接下来几天,除了孩子就琢磨这事,对自己说:“你也可能的,有可能的。”
后来又发展到想去查一下,这孩子跟她爸那么像,到底有没有我的基因,我的神经就像打了结一样,通不过去了。这是不是产后抑郁症?我害怕却不能自已。
3.
一天上午,孩子睡熟以后,我对我妈说:“妈,我想出去一下。你看着点啊。”
我亲妈是这样说的:“好呀好呀,约了人吧?你快去散散心吧,别急着回来,想在外面吃就找个好的干净的地方,听见没有。有事我给你打电话。”我的亲妈,亲爱的妈妈,我爱你。
我鬼使神差地攥着一撮小黄毛和几片小指甲去了医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动力,是什么附体了,反正我在医生看似见多识广的态度下说了我的请求,我想鉴定:我生的孩子是我的。
回家等待结果,妈妈总是问我是不是太累了,没事不用老在家呆着,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奇怪,但我不想掩饰,那样更累,我只说:“不会抑郁的,放心,我很正常。”但堵上她的嘴并没蒙上她的眼,那也只好这样了。
取结果那天,我说如她愿我要出去散散心,她高兴地嘱咐我小心点,我笑着说:“我都多大了。”
结果不算晴天霹雳,好在我自小就是个带着稀奇古怪想法长大的怪物,我用我所有的想象早已安慰了自己。仿佛我冥冥中知晓会是这样的,她果然不是我的孩子。
我又去找医生,提出用我的子宫再次检测,医生淡定的目光下有了更多狐疑,我猜他很想劝我去看精神科,我虚弱得无力无心跟他解释什么,只坚持我的要求。
接下来又是等待,感觉更加漫长,妈妈也更加担心,而女儿依旧睡得香甜。我问:你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悲哀地拿着结果,已经不需要再去麻烦医生了,也许会让他兴奋异常,但我没那份心思。我想去精神科查一下,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那则故事仿佛是我人生中的书签,我在这一页进入了主题,我身体里长着别人的东西,那东西是个刻薄的恶魔,让我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又一次战栗、恐惧和恶心,抱着女儿时,我哭了,我问:“你到底是谁的,宝贝?”
我越来越强烈的想法驱使着我疾步跑向医院,我要扔掉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行,我不能容忍这脏东西在体内生长,觉得肚子里脏得一塌糊涂,我得把自己搞搞干净。可能要费点周折,但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妈妈在身后喊:“跑什么呀,慢慢走,你这是去哪儿?”
4.
好像天气很热,我路过一个小超市时,一个女人说:“买瓶水吧,渴啊。”
我随口说:“不渴。”
她又说:“渴了。”
我猛然驻足,心想:“这是谁?”抬头看,超市开着的半扇门,空荡荡无人,环顾身边,除了匆匆走过几个人,就我一个,哎,最近总有幻听,可能是焦虑搞的,我得理性一点,一定要控制好情绪。
我刚抬腿要走,声音又响了,吓我一跳。真切得如同自己在说话:“别走,渴,买瓶水。”
我惊恐地问:“是谁?”
她说:“别去医院,求你,买瓶水,找个地方谈谈。”
我左右转头找着,喊着:“你是谁!”
路过的人都看我,超市里一直有张脸贴着玻璃看我,我朝那里走去,她赶快说:“不不,我不是她。”
我再次凶狠地叫:“你是谁,到底是谁?”
她安慰着我:“别激动,别激动,看,人家以为你是个疯子呢,冷静一点,我告诉你。”
我努力克制着情绪,不吭声,她说:“去买瓶水吧,喝一口,我就告诉你。”
我在超市女人的盯视下买了水,出来站着等她说话,许久她不吭声,我打开瓶盖喝水,咕咚咕咚下去半瓶,我心想:还真是渴了。
“去那个公园的小山上吧。”
我爬上附件公园的小山顶,一屁股坐在坡上,我有气无力地问:“是我疯了吧,你是谁?”
“听好,”她说:“暂且说,我就是的子宫吧。”
我心狂抖了一下,但没有叫,我叫不出来了,也无言以对,恍惚觉得这是一个童话世界,一个魔幻世界,一个编造的世界,这就不是我的世界。
她继续说:“不要扔掉我,我不想离开我的孩子。”
我立刻回敬:“屁话,是我的!”
“好好好,我们的好吧?”
我没法对话,浑身哆嗦着,就像家里按摩椅的频率,嘴里只会说“不不不”。
她说着她的,不理会我的“不”:“吓着你了?至于吗?“
而我根本没法思考。
“好歹也相处这么多年,相安无事,留下我吧。”
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了,我说:“不行,我受不了,这种脏的感觉。你是谁,为什么缠着我......”
她也有点生气了,说:“我是谁,你心里清楚,干嘛装糊涂,我们能是什么关系?”
然后她哼哼一笑说:“我替你生孩子,你替我喂着孩子,好姐妹呀。”
我不停地揪着身边的草,土地爷都快给揪出来了。我摇头说:“我不能留你,你搅合了我的生活。”
“所以要谈谈呀。你看,如果不要我,你这个假女人的一套都不能要的,都是我的。到时候你就不男不女喽。”她的语气让我吃惊也让我气馁。
我瞪圆了眼睛,是的,她说得对。
她继续说:“我从小就认识你,你却到现在才知道有我,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是不是更委屈呢?我们都不想这样对吧?”
我不想说话,心里骂着:“讨厌!讨厌!讨厌!”
她笑笑说:“是讨厌,当初我长大了,明白一切以后,就说这真讨厌,可是还不是随着你要怎样就怎样?”
她神往地说:“怀孕时,我们配合得多好,真想再享受一次啊!“”那种变化,我们都感受到了,你还有什么遗憾呢?”
我听着,心里稍稍放松了一点,可是还是觉得:“这个黑色的幽默太不可笑了,无法忍受!”
“是吗?是吗?”她着急了:“我的悲哀你知道吗?一辈子任你宰割,你吃辣的喝凉的,我一直忍受着,”她说着就发狠了:“呵呵,用完了就想抛弃,我也不想要你!”
“那好“我也不示弱:”说好了,一别两散。”
“没了我,你有什么好?”
“我无所谓,就是好。”
“你这是杀人,杀了我你良心难安。而且,而且,你立刻没有奶了。”
“去死吧。”我说。
我们不再说话,我一身大汗,头发已经被我揪成乱草,我眯起眼睛,看着坡对面不远处的树冠间露出的一小片蓝天,叫蔚蓝吧,纯正的蓝色。
“好吧,我有个条件,你看能不能答应,去查一下你脑壳里面的基因,看看是不是也很奇特?,说不定我还有同伙呢!去吧,开开脑壳看基因。”她说着得意起来。
“哼,吓我,我一去就进精神科了。”
“但有可能的,你知道有可能的。”
“我讨厌有可能。”我冷静了一点。
“哈哈,要是那样,真的好有趣啊,居然大家和平相处这么久。我要是有能力,就举双手欢呼,你说到底谁领导谁?”
“又讨厌,我去找墙,一头撞死你。”
“别,等孩子长大吧。”
5.
又安静下来,阳光渐渐升高,将那片天照得发白发黄,刺眼的光让蓝退到一旁,让位给炙热,我的这片树荫也缩小了,于是我换了离树更近的地方,想我们奇怪的关系。
她又开口了,说:“问你个问题,咱们两个说话,是谁在说话?”
我说:“问题不清晰,重说。”
“是是,表达不明白,其实我也疑惑,说话的是身体还是脑袋?子宫会思考吗?身体会思考吗?”
我吃惊地听着,她说:“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是用那块身体在和我说话?”
我说:“当然是大脑在思考。”接着我就一激灵,“莫非你也在脑袋里?”
“我也这么想,但我不知道,脑瓜仁怎么思考。有位置不同、体积不同于是功能不同吗?”
“当然,你就指挥不了胳膊腿。哈哈,你是残疾。”
“可是,我的思维是完整的,不是吗?我体积小,但我不比你想得少。你的头不比别人大,却能容下两个人的思维,嗯,或许更多,要不要呼唤一下沉睡的人?”
我吓得忙说:“别多事,你要烦死我?”
“所以说,子宫扔了,你还是扔不掉我的。这下好玩了,你还得顺便挖掉一勺脑浆,挖多少合适?”她发出嘿嘿的胜利的笑声。
我骂道:“你这个魔鬼!”
她认真地说:“no,no,我是困兽,这个身体就是牢笼,不过你是谁我就不知道了,想甩掉我时,你也是头困兽。”
“嗯,有意思了。”
“什么?”
“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话,你说了。”
“明明你说话了。”
“我说,你俩的嘚吧嘚吧得,有思思啊!”
一个吓死人的声音耳边响起。我俩屏息谛听,不对,是我不敢呼吸。
声音又起:“以前你一个的时候,唠唠叨叨的,讨厌,都是没智商的想法,懒得理你,她来了就有趣多了。”
还是她更从容些,毕竟比我有头脑,哦呃!她“有头脑!“
她说:“真的有个沉睡的被吵醒了。”
声音说:“我没睡过,也没醒过,说实话,我就是不知道什么是醒。”
她问:“我们是姐妹哦,那你是谁?男的女的,听不出来啊?”
声音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我终于缓过来了,弱声问:“你一直都在吗?跟着我?”
声音说:“我不知道谁跟着谁,也不知道一直是多久,反正我刚知道,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她。”
“切!“她说:”那就叫你‘不知道’吧。不知道,你糊里糊涂这么过,还挺舒服吧?管哪部分?“
不知道说:“不知道,好像哪都不归我。应该就在脑袋里吧?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你是困在灯里了吗?”
“不知道。”
她解释说:“你是魔鬼,被困在阿拉丁神灯里的。”
“我不是魔鬼,但是被困住了,我在等着出去。”
我抱着脑袋发呆,她也安静下来,不知道也不吭声了,
我自言自语:“我是孩子的妈.......”
她立刻跟上:“你在安慰自己,想问题总是不肯去想根源。”
“你说根源是什么?”
“你提供了养料,我提供了细胞,当然,那个男的也有点作用。然后细胞分裂,长成个孩子,我们是协作,是互助组。”
我还是想扔掉她,挖下一块脑仁,然后虚伪地对孩子说我是她妈妈。
我说:“那不知道呢?”
不知道说:“别拉上我,我跟这事没关系。”
她说:“不知道,你跑不了,没有你,这个身体就不完整。”
我说:“没有你们才完整。”
她哼哼两声,我说:“嗯,我错了,没你不行。”
6.
太阳好晒,脑袋嗡嗡的,我想要回去了。
我说:“让我施展一下我的权利,操纵这两条腿。暂且这样,你们不要再扰我,我疯起来会吓到我妈,你们也不好过。”
不知道说:“无所谓,我倒想你早点疯了。”
“闭嘴吧,不知道,不要吓到我们的妈妈和宝宝。你继续睡。”她说:“天很热,打车回好不好?”
“不,权利在我,你的意见不作数,闭嘴。”
“好吧。我会默默呼唤另一个沉睡的人。”
“随你,晕死了。”
回家路上无话。
我非常急迫地想看孩子,可是,心情这个东西,属于谁,又安放在哪里呢?
孩子吸吮的感觉象美妙的小针,刺进我的脑仁,上下左右着我,我知道那个她也感受得到,于是心中涌起双重的喜悦,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好像很性情不错。
我问自己:“装满喜悦的心在哪里?装满哀伤的心在哪里?”
女儿张开没牙的小嘴,手舞足蹈,满足地笑将我融化,融化了不知安放在哪的那颗心。
先生抱着宝贝亲不够,我看着他俩微笑,他说:“你最近哭哭笑笑的,可别得抑郁症。”我说:“不会的。不过我在想,我不是她妈,她是老天赐予的礼物,造物主的杰作。我们要好好待她,完成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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