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我们年少时想要逃离的地方,是我们年老想回可能已经回不去的地方”,这是《朗读者》第二季第十二期节目札记里的第一句话。
十二年前,我背上简单的行囊走出老屋的旧门,穿过茂竹掩盖的乡路,沿着故乡那条美丽的小河,为求学别离了故乡。大学毕业后,又在他乡工作,偶然回乡,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从此,我时常没入异乡的风沙,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故乡的思念情愫越发狂热与深沉,不知不觉的,一缕乡愁常常缠绵心中,剪不断,理还乱。
工作之地虽离故乡不远,但他乡终归是他乡,也许街上每天都是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可灯越红,酒越绿,人越多,你会发现你的心越无处安放,向你簇拥而来的是嘛凉凉的孤独。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翻开中国漫漫历史文化之卷,我们会发现,对于故乡的思念,这份绵长的、深沉的感悟回荡在先贤们的字里行间,它像一根带着长长丝线的针,穿越时空,跨越地域,扎在每一个游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留下麻麻痒痒的痛。
我的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在他的前半生,耕牛是他的伴侣,田地是他的舞台,塌了又垒垒了又塌的田坎刻印着他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命印记。近些年,父亲与广大的农民一样,抵挡不了外出打工浪潮的席卷,毅然而然的成为了身在异乡的农民工。记得有一年,临近春节,父亲回家过年,在返乡的途中,用手机写了这么一段话:
数不清
在多少个夜里梦里,
我亲吻着故乡炙热的土地,
双手紧紧搂定着故乡的青山绿水。
归乡路上,
心跳随着车轮的滚动,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直到故乡的模样,
一点一点的清晰在眼帘。
父亲前半生以锄为笔,以田地为书,我想,这段近似口水话的文字,应该是父亲毕生写出来最美的文字了吧!思乡,是每一个人最内心,最本源的思绪和情感,面对故乡,每一个人都是情感诗人。
写到这里,让我想起去年清明回乡在车上遇见的一位老人。老人年近古稀,生在望谟,而后在贞丰生活了整整四十五年,说话的口音听得出来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贞丰人。我问老人去望谟干什么,老人慢悠悠的说回家上坟。瞬间,回家两字像一粒沙子不轻易间飞进我的眼中,激起眼泪汇满眼眶,直至双眼模糊。我想,这也许就是《朗读者》里所说的:
当我们终于不知疲倦,山一程,水一程渐行渐远才发现,故乡是根本剪不断脐带的血地,断了筋骨,连着血脉。
工作一年后,我经历了人生中的两件大事——结婚,买房。买房过程中,有很多亲朋好友给予建议,大部分的意思是从当下的工作实际,房子未来的增值空间,家庭未来的生活环境以及孩子以后的教育选择考虑,要么在工作地买,要么在兴义买。可最后,我听从了自己的内心,毅然而然的在望谟买了房。这个决定,我从未有过半丝后悔,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哪些呼叫着我乳名的亲人,我离不开那听起来麻痒痒的口音,我离不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天地……。
近些日子,思乡愁绪变得尤为浓郁,故乡总是在似睡非睡中闯进我的梦乡,迷迷糊糊中我又投进故乡的怀抱里。梦里,村庄还是那个村庄,田园还是那些田园,我听到那潺潺的流水,闻到那花的芬芳,嗅到那土的清香。那山、那水、那地一如那诗人的情感,变得多情起来,那情如波涛汹涌之江水,瞬间击溃我的心坝,肆意泛滥。
故乡无限依恋的依偎在崇山峻岭的万绿丛中,四周高山环抱,宛如玉盘里的落珠。
我思念故乡的山,山是乡里人的守望。
故乡的山,山里是山,山外是山,山缠绵着山,山依偎着山,一山连着一山,一山望着一山。
望谟,紫云,罗甸三县交界处多山,属于典型的石灰岩喀斯特地貌,被称为麻山地带。这里的山多石,少土,缺水,土层薄,土壤贫瘠,麻山地带因此也成为了贫穷的代名词。此地的山缺少乔木的掩映与装饰,体态消瘦,面颜冷峻。
故乡的山与周围的山显得格格不入。故乡的山常年郁郁葱葱,那被广阔的绿所覆盖的一座座山峰,像是从天边垂下来的一张张墨绿帘子,山外是冷峻,山里是温存。我想,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所造的这方隐隐青山,是对这山里的人儿多大的眷顾和宠爱啊!
故乡的山是慷慨的。山里似乎有取不完的柴薪,村庄里青烟常飘,火塘边芳香阵阵。这山里野味更是多得出奇,竹笋、菌菇、野果、山苞、飞禽、走兽四季不断,抚慰着这山里人嗷嗷待哺的味蕾。
故乡的山是刚毅的。无论是电闪雷鸣的淬火磨砺,还是雨雪风霜的狂肆侵蚀,永永远远卓立着。风来不动,雨来不畏,风雨过后显得更加伟岸遒劲。在云颠之上从容不迫,在风雨兼程中铸就着乡里人坚强不屈的精神与风骨。
故乡的山是多情的。万绿丛中一断红崖,血泪喷涌,让人揪心。不知是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儿女情长,还是“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的母子情深,还是那“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的思乡心切!
我思念故乡的河,河是乡人的依恋。
故乡的小河从大山的深处悠悠淌来,似锦蜿蜒,一岸连着村庄,一岸亲吻着田园,又一路流向远方。小河时而宁静,时而喧哗,时而汹涌,时而又调皮的跟你来一个捉迷藏,穿进山底,不见踪影。
小河不宽也不深,河水清澈见底,伫立岸边,水中景象透明般尽收眼底。河底一层细沙铺展,形状各异的石头平躺其中,似乎沉浸于河水那百般温情的爱抚,不能自拔。石头上的青苔拉着长长的身姿,尽情的随着水流舞动中。束束青苔,宛如一只只吸足了香墨的巨大笔头,以水为卷,正在勾画一幅幅水中圣景,落笔自然,潇洒不羁。水中鱼儿时而独自悠闲,时而成群嬉戏,或慢慢地游荡在你面前,或从你面前疾驰而去,也有的会突然地跃出水面,一个漂亮的翻转后,一头插进水中,惊起的水花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记忆中,故乡的小河总是热热闹闹的。阳光下,河水闪耀着金色的光泽,河边洗菜的阿妈们一边洗菜一边哼着小调,姑娘们挽着裤脚在水中清洗美丽的花裙,水塘里的孩童如鱼儿般戏水,阿爸们挑着沉甸甸的担子,正一颠一颠的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头,从对岸走来。小河承载了乡里人的点点滴滴,也温柔了乡里人的记忆。
小河也有汹涌澎湃的时候。每当夏日大雨过后,小河就一改往日的温柔,变得豪迈而倔强,那混浊的河水,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咆哮从山口狂奔而出,漫过村前窄窄的河道,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像远方奔去。看着涛涛洪水,你会震撼于它势不可挡的气魄,不经意间就会对这小河产生满满的敬意。
我思念故乡的田,田是乡里人的依靠。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田是农耕人的依靠,田是农耕人灵魂的守护,田是农耕人耕耘价值的沃土。
故乡的田沃野千亩,铺展在青山之间,山田相连。故乡的田沿着弯弯小河绵延,水田相依。在地无三里平的云贵高原上,一个小小的村庄独享着几千亩的良田,这是无比的奢侈。“鱼米之乡”是村外人给予故乡的褒奖,田给足了乡里人“三年不下田,粮仓仍满粮”的豪迈底气。
乡里人世代在这片沃土上土里刨食,用勤劳的双手,以锄为笔,勾画一幅幅最美的希望之卷,点缀出一片片水稻,一片片小麦,一片片油菜,还有甘蔗、玉米、果蔬......稻香四溢,麦浪翻涌,花开满园,果蔬清香。
祖祖辈辈耕耘其间,田上的沟沟坎坎不知刻下了多少乡里人的足迹,承载了了多少乡里人的梦想,也留下了许许多多无比精彩动人的故事。
一路走来,田野陪伴了每一个乡里人的成长。在田野里漫步,在田野里奔跑,在田野里追逐,这是儿时记忆里的一份悠闲;在田野里抓捕过沉沉浮浮的土狗仔,在田野里追逐过飞飞停停的蜻蜓,在田野里猛追过打折细腿的秧鸡,这是儿时记忆里的一份刺激;翻越过田野里的七沟八坎,品尝过田野里的野菜野果,这是儿时记忆里的一份幸福。
每次回乡,当我看到村边的河溪,就由然想起童年时手提竹缕下河捕鱼摸虾的情景;当我看到村里繁茂的树林,就不由想起童年放学时背着一把小材刀上山砍材,与童友村邻们互争你多我少你大我小的时光;当我看到故乡的片片田野,我又不自主地想起乡人往昔春天忙碌播种栽秧,秋天在一片金黄里汗水挥洒尽展满眼笑容的画面……
回首往事,思绪凌乱如麻,我已不敢再往下回忆了。这片土地,才是我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地方,是让我脚立于地头顶蓝天的根,我将永远深爱,这山青水秀的故乡——乐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