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彩蝶的虹霓居出来后,沐慈儿心里有些闷,深宫大院,隐藏着她所不能承担的复杂。起初担心太子会不会责怪她僭越,不料太子一得到消息就命人将灵儿关进了蠺室,连前因后果都没有问一句。只是如此信任,沐慈儿的心没有放下,反倒更多了些不知其由的惶恐。
跪在院里等在太子和冉侧妃来救的灵儿,谁的面都没有见到,直接就被拖走了。沐慈儿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想惩罚灵儿,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错,可今日的确是因着自己的一句话就毁了一个人,甚至有可能夺了她一条命,心中顿时也是五味杂陈。
她,好想回家……
抱着小白虎,沐慈儿慢慢悠悠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这幼虎早就睁眼了,可不知是胎里不足还是真的太懒,都满月了,还是整日里闭着眼睛不太爱动弹,每次只要周围有熟悉的味道,就会安静下来,甜甜地睡过去。
目下大约是感应到今日之事已了,小爪子无意识地挥了两下,便又乖乖地靠在了沐慈儿怀里没了动静。
走到一半,沐慈儿发觉自己忘了药箱,想到回去还要给蝶儿做些药丸的,便对一旁的润色吩咐道:“我的药箱落在双侧妃那里了,你去替我拿来吧,我走过多次这条路了,应当认得的,自己回去就是了。”
润色有些为难,适才润音被沐慈儿派回去处理杂事了,现在就她和诗儿姑娘陪着,二人都不熟悉宫里的路,出了什么意外算谁的,不太放心地道:“姑娘一人在这里多危险呀,若是走丢了,奴婢怎么担待得了。”这东宫这样大,若只是迷路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是不小心走出了东宫,或是碰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人,也是麻烦。
沐慈儿并不担心,有诗儿在,别说不会迷路,哪怕是有人接近,她们也能避开,只是润色润音向来是轮着班看着自己的,她一直只当是保护,可今日却有些烦,她不是囚犯不需要监视,考虑了一下后坚持道:“没事,还有诗儿呢,你若不放心,那我也不乱跑,小幼虎重的很,我一路抱来已经有些累了,就在这儿休息休息,等你回来。”
润色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返回去。润色一走,怀中的小东西就开始瞎扑腾,沐慈儿也不知为何,刚刚为止还好好的呢,才想坐下休息的,只能复又站起身来,为了哄它一边安抚一边移着步子。
诗儿好笑,这小崽子怕是知道润色离开,心野了想到处逛逛呢。沐慈儿一直都坚持亲自抱它,连润色都不过在她无暇分身的时候才轮得到抱一下,其实诗儿这会儿真想接过来,她总觉得小白虎好似一天大过一天,看着就沉。
走了几步,经至一片花园,沐慈儿四周瞧了瞧,发现已经离平时常走的那条路很远了。
低头看着又睡着了的幼虎,点了下它粉色的小鼻子,宠溺地埋怨道:“都是你!看,迷路了吧,要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你连奶水都喝不到呢。饿死你。”
紧了紧手,发现实在有些酸了,干脆在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里坐了下来,快要入冬了,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捻了捻包着幼虎的被子,怕它体弱被风吹病。
确定捂严实了,才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坐着,灵儿被带走的一幕还在她脑海中来回重复着,她忘不了怒目而视的灵儿在听见蠺室二字后,瞬间瘫软的那种绝望,好似连反抗都失去了力气。
沐慈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那些画面挥走,看着远处。这儿的景色倒是怡人,目及之处遍地开满了蝴蝶兰,她从未见过,她记得蝴蝶兰是天气较湿热的地区才会开的花朵,又极难栽培,帝都气候偏凉又干燥,她只在书中看过画着的蝴蝶兰,如今见到深秋中开得正好的这一片花海,好想告诉蝶儿,让她一起来看看,这花和她的名字一样呢。对了,名字,小幼虎还没取名字呢,她一直留着想让蝶儿取的,今日因灵儿的事蝶儿都没有抱到小幼虎,下次不能再忘了向蝶儿提,让她取个好听的名字。
诗儿站在一旁赞叹道:“好美啊。”
沐慈儿闻言微微点头:“是呀。”想起书中附着的那一首诗,便轻轻吟了出来:“枝头袅袅总多情,梁祝翩翩月影中。楚楚动人花烂漫,蝴蝶一梦梦成空。”
沐慈儿话音刚落,听到一声不屑的嗤笑,转过头去,是个男子。
诗儿也是猛地回头,满身戒备,她竟没有发觉有人接近,这人功夫定在她之上,而且高许多。
沐慈儿细细看了那人两眼,清瘦的脸上五官分明,挺拔的鼻梁,深陷的眼窝,真是好看。只是眉眼之间的冷清与肃穆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不过并不影响他耐看的俊颜,让沐慈儿一时贪看住了,忘了反应。
半晌,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么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瞧,有些脸烫,见此人也并未打算开口,便主动问道:“为何笑我?”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浅浅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沐慈儿自进宫之后便听沐紫阳的要时时低调,今日也梳着最普通的双丫髻,远远看着倒像是个小丫鬟的打扮,可近了看,额前轻盈的垂发下是双瞳剪水,有种娇小玲珑的气质。
男子睫毛微动,他应当是第一次这么由着一个小丫头毫无顾忌地盯着自己,还看傻眼。整个人又冷冽了两分,寒冰一般的语气中透着疏离:“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奶娃娃,居然进宫抢了太医的饭碗。”
沐慈儿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特殊的朝服,莫名紧张了起来,收回视线,借着低头隔开他冰冷的眼神,假意摸着怀里熟睡的幼虎,佯装随意地道:“孙右相果真不是一般人,听说回了帝都才两月,居然就连我这将军府的小女儿都认得了。”
反应不错,胆色也行,孙风逸适才生出的反感少了些,但口中依旧道:“沐家二小姐如今谁人不知,一出生就有皇上赐名,军营之中救了三皇子,得太子殿下亲邀进宫给异域侧妃保胎,小小年纪就能把太医给比下去了。就连尚未及笄就能得皇上赐婚的大小姐都没有这么大名气。”看似真诚地说着恭维的话,可沐慈儿听在耳中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沐慈儿不知孙风逸为何这样句句带刺,他们素未平生,她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这位大人物,何况他不是还需要自己帮忙看病的吗?那今日这般又是为何?抬眼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传闻孙右相不近女色,对美若天仙的女子都能做到目不斜视,今日怎的这样夸奖尚未及笄的小女,莫不是孙右相并非不近女色,只不过偏爱的是小女这种碰不得的小丫头片子,难怪不可对世人言呢。”
好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抱着只老虎,与他对视都不显害怕,面对他刻意为难不退缩,还能反讽暗喻自己好幼女,孙风逸不否认她的诬赖,只是故意反问道:“若是如此,将军府二女岂不是都危险?”
果然,听到他提到姐姐,沐慈儿立马犹如逆鳞被窥,站起身来,双目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线,紧盯五步开外独自站着的男子,厉声道:“孙右相对我将军府会不会关注得太多了。”
沐慈儿倏地紧绷了起来,就连怀里的小幼虎都感觉到了,状似不太舒服地呻吟了一下,张开嘴甩着头,四肢也动了起来。沐慈儿难得没有理会,目不斜视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孙风逸此刻的眼神也不柔软,反倒十分可怕,小刀眉下是一双深邃如黑潭的眼,不知是锐利是冰冷,看得沐慈儿有些发憷,可她不允许自己低头,好像只要移开目光,就输了为姐姐分忧的资格。
一个左丞相已经让他们一家子心力交瘁了,她原本想着,努力学医进军营治伤员,能力越大就越能让人看见,越能与姐姐兄长同心协力守护将军府。这次同意进宫帮太子,虽说不能避开,可她也存着这份私心。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若太子没有求情,那她就不会拒绝三皇子的请求,能为皇子治伤,就能让她快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如今刚刚看到了一点能与相府相抗衡的希望,若是再加上一个右丞相,当朝两相,别说他将军府,就是护国公府乃至亲王府郡王府都不一定比得过。沐慈儿此刻更觉滑稽的是,当上丞相的怎么都这德行,眼巴巴地都盯着他一个小小的将军府干什么。
孙右相饶有兴味了起来,不再试探她,嘴角微勾,道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双侧妃的寝室,你可有检查过?”
对方深潭一般墨黑又不善的眼神移开,沐慈儿的思绪也被打断,双侧妃的寝室?怎的说到了这个?瞪着双眼愣在了原地。
孺子不可教,孙风逸难得善意地解释道:“身子虚弱就要日日躺着,这要是没日没夜地闻着什么不该闻的,你给她喝再多五彩豆腐羹,也是白搭。”
他怎知她每日给双侧妃做五彩豆腐羹?还有他说的不该闻的,到底是什么?她忽略了什么?沐慈儿恍惚着的脑袋更懵了。
刚还一副吃人的模样,这会儿又呆若木鸡了,这丫头看着精明,其实也是个实心肠,不过装着厉害罢了,倒也有趣,孙风逸又问:“你怎知我是谁?”
居然笑了?沐慈儿更是不解,这人阴阳怪气的,说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没个章法,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赌气一般道:“哼,就不告诉你。”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风逸睨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轻勾,轻喃一句:“脾气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