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水殿龙舟,正殿中只放了几盏夜明珠照亮,就算逃出了深宫,外面的寂静也是孤独的很呀。
年迈的帝王,披着衣衫,站在船上的阁台里,望着夜色中迷雾般的山峦,这是他的江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是他的牢笼,把他困锁在里面直到华发苍颜,算计得满心疮痍。
远处,一阵嘈杂的声响传来,盔甲和剑鞘相互碰撞,一个身着勋卫服制的青年走了过来
“陛下,刺客已被擒获,只是他们”
“怎么了。”
“都自尽后跳入河中,捞上来时,都气绝了。”
“几个刺客,堂堂大昭勋卫,帝王亲卫,都抓不住吗?”
卫邵以为龙颜大怒,正欲请罪时,一道柔婉女声却说道
“江南行宫毕竟比不得皇城坚固,御舟最为繁丽,自然惹眼,水上行舟也不比陆上,陛下的亲卫们不习惯也是有的。”
一双柔夷素手轻搭在了玄衣上,那是位如画的美人,陛下的新宠。美人求情,帝王的怒火登时便消减了一半,只吩咐让人接着查下去,便让卫邵先下去了。
御舟正殿的夜明珠,船外的隐隐月色,面前女子的如柳腰肢,如雪肌肤,如月容色,多么像她呀,她走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陛下将身上的玄衣脱下,披在了昔美人的身上。
“夜凉,去偏殿里好好休息吧,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朕在呢,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美人只是盈盈行礼,便退下了。
昔美人走入舟中自己的侧殿,吩咐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才去熄了殿中的灯火,她疲累地跪趴在床边,将头枕在臂弯上,双目怅然地看着漆黑的寝殿。
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了榻旁的美人,她的披帛,大袖,襦裙垂散开来,更衬得那柔弱美人的娇怜可爱,如一只无助的小兽。
待那身影走近,昔美人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若明日被勋卫营查到你擅离职守,你可是要挨罚的。”
那高大身影坐在了一旁回道“我是担心姐姐,今日姐姐险些就出事了。”
昔美人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她伸出手,摸着少年的英挺的眉目,其中透着坚毅,她的少年郎呀,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的那场意外,如今该是何等的肆意潇洒呀。
“我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达到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景儿,姐姐现在好累呀,姐姐一闭上眼就想到那场大火,今日,那刺客将刀刺向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期待,觉得解脱,可是,姐姐不能倒下,倒下了,我的景儿怎么办,他孤苦一人,该怎么办。”边说着,边泫然欲泣,倍感心酸。
萧景将姐姐的手拿下来,“景儿必不负姐姐所托。”
陛下遇刺的消息尽管多番遮掩,还是传了开来,京中的言官劝谏帝驾的奏折,如纸片般飞往了行宫,而盘桓江南行宫月余的帝王,也终于下达了回銮的旨意。
帝都中,端亲王府渐忙碌了起来,端亭郡主看着院中来来往往的人不觉有些心烦,她将妆奁中的并蒂莲对簪拿了出来,在自己如云的发鬟上比对着,身后伺候梳妆的侍女琼妆见着了,说道:“郡主,如今王爷和王妃要回来了,切不可再胡来了。”她闻言,愣了一下,扯出一抹惨然的笑容,对呀,一个寡妇,纵然是身为高贵的郡主,也是不配再戴这并蒂长开的好东西了,她将那精细的簪子一齐丢到了院子里,带了怒气,力道极大,那簪子恰好成双的碎在了院子的石阶上,几个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忙跪了下来,琼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跪缩着的小小的身子一个劲地抖着。
“你,去那跪着,待我今日回来再起来。”她只得过去,颤巍巍地在那碎片上跪下,那细小的碎渣刺入了细嫩的膝盖,疼极了,琼妆却还不敢叫唤一句。
端亭郡主将身上的华裳退了下来,换上了素服,“茗佩,你去将今日要用的车备好。”茗佩福了福身就退下了,经过琼妆的身旁时,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看了眼她,仗着自己是王妃指进来的就敢这么说话,现下还不是得跪在这。
入夜后,宵禁的街道空无一人,一女子头戴幂篱携着一位侍女从王府的后院中走出,府内后门停着辆马车,并不起眼,那女子上了车,复又回身问道“牌子可带了,别被人撞见了。”
“主子放心,都备齐了,不会有差错的。”
马车从府中驶出,朝城南的一栋宅子里驶去,未察觉黑夜中跟着的一队人,那头戴幂篱的女子从车上下来,马上便有人迎了进来,到了里院那女子才掀起了幂篱,形容秀美,身姿窈窕,华服锦衣,正是端亭郡主,里间立着数位年轻男子,皆是俊朗不凡,见着郡主,忙换上了讨好的笑意,端亭将外衫脱下,丢给了一旁的侍女,便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
茗佩坐在廊下,时不时能听见里间传出来的调笑声,在寂静的夜中,令人心惊极了。府门外突然嘈杂了起来,别院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了,走进了一队带着佩剑的人,在夜色幽暗的灯光下,茗佩还未来得及喊一声便被刀架住了脖子。为首的人疾步走进了里间,将门踹了开来,不一会,襦裙和里衫凌乱不堪的郡主便被拖了出来,而那平日里清高不凡的面首们全失了往日的神气,只敢瑟缩在一旁,端亭郡主极是气愤地想逃开桎梏,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大声声张,只愤愤地说了句放肆,那为首的人慢悠悠地踱步走到她面前,眼前的女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他不怒反笑“郡主若是把动静闹大了,您家大人的脸面明日就可在京城丢尽了,不如现在乖乖跟我走,我保您不会有事。”那一群人将郡主塞进了来时的软轿中,茗佩一时情急想跟上去,立马被几把淬着寒意的剑拦了下来。“今日之事,若是有人敢传出去,小心自己的脑袋。”
内侍穿过后殿的云罗帐,将一盏新泡好的茶递给了淑妃,淑妃娴雅地尝了一口,入口清新,那内侍乘机压低了声音说道:“郎君那边说事情都办妥了,就借着您的意头把郡主弄进宫来。”
淑妃将茶盏放下,“想来王府里已经得了消息了,把她关在揽芳阁里吧。本宫现下才觉得舒心多了。”
此时外间有人传话来说太子来请安了,淑妃示意那内侍退下,让人把太子请进来。
太子年逾三旬,并不是陛下最出众的皇子,只因嫡子夭折,陛下的爱子又早逝,才借着年长当上了储君,淑妃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了进来,在见着太子身后的女子后,笑意不免一僵。太子的侧妃,仪态温婉地走进了里殿中,纵使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王侧妃仍旧美得令人动心,不负当年的风华绝代之名。
“怎么今日想到来看母亲,还带着你的侧妃。”太子听出了淑妃语气中的不满。
“舜华是我的侧妃,当然要常来孝敬母亲了。”
“怎么不见你带你的太子妃来,她不仅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表妹,作为储君,你应切记不可盛宠一人。”
“妾给淑妃娘娘请安。”王侧妃见状,忙行礼问安,仪态乖顺,无可挑剔,又示意身后侍女端上一幅画轴,递给了淑妃,“这是小殿下几日前画的一幅太姒晦子图,以托许久未见祖母的思念之情,原是想求着妾带他过来的,只是课业繁忙,不能在您身边尽孝。”
淑妃听到了孙子的事,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慕筝将那卷轴展开,卷中的文王之母慈和安详,惟妙惟肖,尽显慈祥之态,自己这个孙子,尤擅绘画,性情温和,日后是个贤良君王的料子,只是,太过优柔的性子在皇家并不合适。
淑妃命慕筝将画给收了起来,神色舒展开来,示意给侧妃赐座“本宫的邺儿是有孝心的,他还小,应以课业为重,让他不必牵挂其它的事情,作为侧妃,理应协理正妃,整治东宫才是。”
暮春温和的阳光透过绿窗纱照在王侧妃柔和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迷蒙之态,“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王家的女儿,都生了一幅极好的容貌,哪怕她与早已逝去的王贵妃是多年的宿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