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夫妻
我老妈因为中风住院了,快80岁的老爹坚持陪护,我们兄妹四人谁也劝不走,晚上我假装睡着,偷听父母聊天。
我爹:“睡不着?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偷笑,父母私底下“哥哥妹妹的”,好肉麻!
我妈:“我不听,都听够了。”
我爹耳朵是聋的,他和我妈聊天靠猜和默契。
我爹:“住院后,是不是害怕?我知道你胆子小。”
我妈:“我不怕死,我是怕死了以后,我得自己躺坟里躺好些年,荒郊野外,怪吓人的。”
我爹:“不要怕,我都想好了,假如你真的先我而去,我就把你埋在咱们村东甸子上。离家近,我会在你的坟旁挖个坑,白天我在家干活,吃饭,晚上我带着被子,躺在坑里陪着你。”
我妈“我不信,有蚊子,你躺不住。”
我笑的腮帮子都疼,然后心里又无限酸楚。
“生同衾,死同椁。”我父母这辈子,是准备把这个词贯彻到底的。
父母结婚已经58年了,风风雨雨,从未分离。
但是最开始,我爹一点都不爱我妈。
我妈16岁就是生产队妇女队长,是全村最能干的姑娘,长得又漂亮,村里几乎所有小伙子都想娶她,可是我妈谁都不喜欢,只喜欢我爹。
我爹太优秀了,全村最靓的仔,气质好,又读了九年书,那个年代在乡下,可是很了不起的。
可是,我爹心里有别人,他的同学,已经两情相悦,私下互定终身。
毕业时,我爹回到家乡,跟父母表明心意,允许他娶那个女孩。
我奶奶一口拒绝,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那个女孩父亲是城镇供销社的负责人,我家是赤贫农民,我家穷,不可以高娶。
我奶奶出身于没落满族,盘腿坐在炕上抽着大烟袋,满身八旗遗风和封建统治阶级的骄横。她要的儿媳妇不是娇滴滴的小姐,而是吃苦耐劳的受气丫鬟。
她早就看中了我妈,任劳任怨,低眉顺目,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我妈在秋收时,第一次正式迎面碰到我爹,一眼万年,在她后来的回忆中,我知道,我妈从此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我奶奶托了媒人,去我姥爷家,顺利求娶到我妈。
我爹听说婚姻包办成功,跪在父母面前恳求退婚。我奶指挥我爷,用大棒子揍了我爹一顿。最主要是我奶寻死觅活闹了一场,我爹是大孝子,于是就屈服了。
女同学接到父亲的分手信,在自己小姨的陪同下,来找我爹,我奶以死相逼,女孩哭着走了,从此一生未再相见。
同时,我奶奶还拒绝了我爹离开乡村,去城镇工作的愿望,我爹不但爱情无望,前途也尽毁。
我妈18岁,我爹22岁,结婚了。
我爹从结婚那天起,就没对我妈笑过,他对人生绝望了,他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我妈。
婚后第二年,我哥出生,他是长子长孙,受到我爷奶的喜爱,可是我爹从来不抱他,他对妻儿,全都是无尽的冷漠。
我妈默默忍耐,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生不起反抗之心,夫妻之间,相敬如冰。
婚后第四年,我大姐出生,我大姐特别漂亮,满头卷发,天生是个好脾气爱笑的宝宝。
我爹被我大姐征服了,他在生产队当会计,每天下班就是带我大姐。同时,他意识到他再也离不开这个家,就算他不爱妻子,却爱孩子。
那段时间,是我父母最平静的日子,夫妻关系缓和,主要是我爹不再冷着脸,家里开始有笑声。
但是紧跟着,带给我妈一生噩梦的女人出现了,她和我妈同岁叫李慧,同村人,她疯狂爱慕我爹,带给我妈无尽痛苦。
李慧没有我妈勤劳,在我奶选择儿媳妇时,李慧可能在我奶眼里,连提名都没有资格。
可是李慧爱我爹入骨,缠绕我父母的婚姻好几年,一直到她28岁出嫁,才算结束。
李慧每天追逐着我爹,我爹去哪她就去哪,甚至追到我家,一开始我妈不好意思说她,后来发现,李慧已经根本不知道脸是什么东西了。
我爹去公社开会,她一个人去半路堵人,堵着我爹,然后脱裤子说尿尿,我爹转身就走。
如果说李慧爱我爹是病,那她几乎病入膏肓。
有一天,她跑到我家,对我妈说:“你和他离婚吧,两个孩子扔下,我来养。”
我妈求助我奶,我奶是所有绯闻的终结者,事情到了她那里,就算有了结果。
我奶和我爹谈了两个小时,我爹的精神出轨彻底结束。
长大后,我妈对李慧还是耿耿于怀,我很生气,就问我爹:“你是不是和李慧有真事?”
我爹说:“没有,我保证,因为她家哥好几个,我要是跟她有了首尾,她家能让吗?”
我相信我爹,但是我还是认为这件事他是渣男,要不是他不作为,我妈能被李慧挤兑?
男人和配偶以外的女人要保持距离,我爹明显没处理好李慧这件事。
我二姐出生后,李慧彻底死心嫁到外乡,我父母回归平静。1975年底,我出生。我爹特别喜欢我,只要他在家,都是他抱着我,他的心沉淀下来,再也不被外物所扰。
人生的路上,他第一次停下来,回头等待那个给他生了四个孩子的女人。
我们一家六口人,前所未有的温馨幸福。可是,命运就是爱作弄人。
恩爱两不疑
1976年9月,伟人去世,我父亲遭受有生以来最严重的迫害。
他被抓进村里牛棚,强制关押42天,理由是没参加村里给领袖开的追悼会。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我爹不是爱领袖疯狂的人,但绝对是忠诚于国家和领袖的人。
其实是他挡了村长和书记的路,在42天的迫害中,我爹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打击。
我妈每天抱着10个月大的我,给我爹送饭,民兵队长亲自看守,检查饭菜有没有偷渡小纸条,不让我爹抱我,要求我和我爹划清界限,可惜,我听不懂啊。
我妈后来跟我回忆说,她那段时间很无助,很绝望,有一天晚上她去求书记的父母,那两个老人,阴阳怪气的说:“这事我们可管不了,这是命啊,不认都不行,要是当初你嫁给我家大小子,这烂事哪能落到你头上,可惜啊!你看不上我家,呵呵。”
他们用尽小农民的那种窄小的思想,嘲笑我妈。
回家的路上,辽东湾10月末的夜晚又黑又冷,我妈求告无门,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没回家,只想去找她的男人,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牛棚后身,靠着土墙坐下来,土屋里,村长正在审问我爹。
村长说:“说吧,你媳妇是不是和油田小王搞破鞋?”
我爹:“胡说八道,这是诬陷,李宝云同志是极正派的人。”
村长:“有人看见小王老是去你家,总抱你小闺女,明显关系不正常。”
我爹:“小王同志和我关系不错,抱小孩是因为喜欢孩子,凭这个理由不能指责两人通奸。”
村长:“你不怀疑小孩不是你的吗?”
我爹:“这绝不可能,李宝云同志和我结婚以后,恪守妇道,严格要求自己,虽然没文化不懂大道理,但是却是道德标准极高的人,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搞破鞋这件事。”
村长大怒拍桌子咆哮:“你不说实话,全村人都知道她和小王有事。”
我爹义正言辞:“全世界说她搞破鞋,我都不信,我用生命担保,她是个好同志,我相信她。”
我妈在后墙根听的泪如雨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10月份四人帮倒台,中央下发文件,禁止冤假错案,经由农场政府干涉,我爹平反。
我爹出了牛棚,大病了一场,他想不透人心为何这样黑暗,病愈后,我爹辞掉大队会计一职,重新学了兽医,他宁可和畜牲打交道,也不肯和人打交道。
第二年,村上选举,迫害我爹的书记和村长全都落选,而且一辈子没再起复。
经过这件事,我妈更加爱我爹,我爹也感到他离不开我妈了。
再以后,共和国的春天来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家也是。
这世上有没有报应我不知道,反正迫害我爹的四个人谁也没长寿。
民兵和民兵队长,30岁左右就死了,一个是病故,一个是车祸。书记是40岁,因为诈骗罪进监狱,刑期一年,出狱后在家郁郁而终。村长不到60岁,因癌症去世。
李慧60多时,依旧没忘掉我爹,回娘家还来我家串门,有一天我和二姐在家,李慧找我们聊天,她问我:“你爹稀罕老大还是老二?(指的是我二姐的双胞胎)”
我麻溜回答:“我爹谁也不稀罕,就稀罕我妈。”
李慧:“…………”
那天我把这句问答,告诉我妈,我妈笑的不行,她说:“开心,我老闺女给我出气了,我这辈子啊,嘴巴笨,永远不赶趟,总让人堵的哑口无言,全是内伤啊!”
李慧65岁去世,去世前我在车站遇到她一次,寒暄后告别,走出很远,我还感觉她站在原地望着我,或许透过我,思念我爹。
她挺有意思,对我妈特别恶毒,对我们兄妹四人总是超和气,爱屋及乌吧。
我父母慢慢老去,年轻时家里听我爹的,年老了听我妈的,我爹越来越和气,我妈越来越不讲理。
我妈中风后,心情抑郁了,所以总是犯浑发脾气,我爹非常有耐心,小心翼翼的照顾她。
我妈半身不遂,行动不便,有一次喊我爹,我爹耳聋听不清,我妈就发脾气,用唯一好的那条腿踹我爹,我爹也不生气:“有能耐,用那只脚踹我呀!”
我妈笑的不行,转头告诉我们。
我大姐离异后单身,一心一意侍奉父母,她总被我爹妈喂狗粮。
我姐说:“我羡慕咱爹妈,这辈子,我活的不如爹妈,没找到那个相濡以沫的人。”
这就是我父母的爱情,开头并不完美,但最终,结局是幸福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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