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妖殊途,殊途,不可同归。
若执意把一个不相关的人硬生生的拉进自己的生命,若固执的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最后会落得两不相认的下场,那个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试的少年,还会拼尽全力地去挽留一个本就无牵无挂的千年蛇妖,云淡风轻的许下“爱便爱了”的深情不渝吗?那份到死也不肯斩断的孽缘终是得偿所愿地将他和他的生命绑在了一起,相互交融,渗入骨血。他合该是高兴的吧。只是人妖殊途,此番赌咒,亘古不变。
认识不可以爱上妖的,人不过短短数十年寿命,在妖那千年甚至万年的生命中还算不上是沧海一粟。人妖相恋,恋的究竟是浓情蜜意还是死别离散?在他生命里只一瞬便又如磷火坠地般消失无踪,甚至不留痕迹,对于人而言,是不是太过于残忍。
若那妖贪恋那缠绵情意,堕入红尘辗转,寻个百年,却也只寻到个记忆全无的陌生人,空有一副和他相同的皮囊,却也只能勾起更多愁绪,徒劳而已。若那妖痴缠,得来的终是那飞蛾扑火般的不得善终。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对上那一双毫无波澜的眼,涌上的无数前尘往事又被生生咽下,转身离开不再打扰,回过身的那穿心般的疼痛宣告着他的失败,这对于妖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一个什么都忘了,一个什么都记得,当两个视线再次交锋,终有一方会被回忆侵蚀,败下阵来,落慌而逃。爱都爱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若有来世,你别来寻我,就是寻了我,我也是不认的。”
“那是自然。”
这般自傲的回答,却终究在那茫茫红尘中与那个名字一起,化作了丝丝嘲讽。爱,是砒霜,它会一点一点啃食你的心智,侵蚀至五脏六腑,让曾经骄傲自负,自以为百毒不侵的心丢盔弃甲,跪地求饶。他曾经那么自信,坚信生性潇洒的他定不会和那傻狐狸般被爱囚禁,画地为牢,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中了那名为沈清轩的毒。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爱如博弈,一旦成瘾,再难脱身。渎之而复溺之,此为反噬。
沈清轩用了十三年,教会了他人间情爱,于那吵吵嚷嚷的人间流连。他用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徘徊于这莽莽红尘,只为找寻他来世的残影。殊不知,棺木入土,人已变作枯骨,层层黄土掩埋的是沈清轩,也是他和他的全部过往。伊墨和沈清轩的故事,随着最后一抔黄土附上了棺盖,一齐入了土。
只是一旦踏足了情爱,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情已入骨,怎能由他说放手就放手。所以挣扎寻觅百年,日复一日地寻找途中灵魂骨血。明知不该来,还是来了。明知不该找,还是找了。明知会失望,还是抱有希望了......只是终究还是迟了,也或许已经无所谓迟早了。无论将军季玖还是傻子柳延,尽管模样再想沈清轩,也终归不是沈清轩。这世上,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沈清轩了。
一世相恋,再纠缠百年,却终归得承认,毕生所爱的不是这幅皮囊,而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可这人,早在百年前,就已化作了森森白骨。清古冶艳,秀润天成的不仅仅是容貌,也是他的性格和禀赋。他爱他至极,爱的也不过是这些。
只是他太过于死脑筋,一旦陷入情爱的泥淖,便再无了旁观者的清闲,再参不破那他曾不屑一顾的世俗的情爱,转而更甚,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轮回中,终成了命运的怜人。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这一生,只有一苦。生老病死本是常态,我所爱不曾离开,怨憎之人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有求不得。只因这份求而不得,我才躲过了那六苦。”
对于沈清轩而言,人生七苦他只有一苦,而那份求不得,也在伊墨自诩未亡人之后得到了满足。可伊墨,却在沈清轩离去之后尝尽了人事之苦。所爱之人的永远离开,和那一世又一世的求而不得。除了生老病死他永远不会懂得,这人间的人情冷暖倒也叫他尝了个遍。
这羁绊是他心甘情愿结下的,沈清轩的强求也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索,若他真是不情不愿,那这六界又还有谁能强求得了他呢?能困住人的只有人,同样,能困住妖的也只有妖。一旦食过了人间烟火,便再无了清心寡欲,也再无缘飞升成仙。但那又何妨?即使不能羽化登仙,在有生之年能够遇上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能同他一起静守四季云烟,纵使短暂,也不知比那仙人快活千倍万倍。那样美好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段,也足够了。
可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到了他的爱,就想索要更多。贪嗔痴念会将人拉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爱的漩涡中追寻一世又一世,只为再看一眼那温柔如水清如潭的眼眸。
一旦有了欲念,便会堕落成凡人,失了高高在上的资格。爱,是虚妄。如梦幻泡影,一触及碎,沈清轩知道,伊墨也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了。爱便爱了,纵使要独守万年孤苦对影成孤又如何。这是爱的筹码,就算痛,也痛的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