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见到个跛足的老人,一脚踉跄地向前一步,另一脚拖在身后,费力地抬起,努力地挪到前脚旁边。如若只是如此,倒也未必会吸引到我的注意。跛足之外更显眼的,是他灰蓝色朴素衣衫背后,整整齐齐背着一个粉红色双肩书包。再往前看去,才见到两三米开外,一个身着校服的马尾辫小女孩,用培训中心的无纺布袋拎着一些书本,慢悠悠走在前头。
祖辈替孙辈背书包的画面,让我想起有个家境殷实的同事小朋友,在大家聊起过年收发红包的话题时,半是自豪半是羞怯地说,自己工作了多年,几乎从未给父母发过,因为第一次给双亲包了红包之后,父母边用翻好几倍的金额再给到她,于是此后就不再一来二去,坦然接受父母的赠予便是。我们笑她长不大时,她理直气壮说父亲甚至表示,女儿还收他的红包,说明自己还被女儿需要着,颇感欣慰。于是我们反驳:你倒也不想着让父母感受下女儿长大了、可以用自己的经济独立尽一番孝心么?
但这个争议没有意义和结果,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决定了赠予流向。譬如我工作后就自然而然补贴家用,退休工资微薄的父母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改变,每逢过年过节收到我给的红包时,也是欣然接受,更不存在询问近期钱够不够用的问题。这和自小养成高消费观念的小同事、及其经商持家的父母,没法子相提并论。
但“感觉自己还被孩子需要着”的心理状态,却让我思考:为人父母,究竟更渴望被依赖被需要、还是期盼儿女独立、乃至需要儿女赡养?
常见美剧电影里儿女成年18岁,便自己开着车离开家独自去打拼;而今国内离乡工作的也是常事,但如若留在自己成长的地方,未婚嫁前几乎都与父母同住。除却房价生活成本等一系列的客观因素,好像中国人的亲子关系,是比西方更紧密与难舍些。这大概是写在我们的文化基因里,再怎么被外来的冲刷也难磨灭掉。有时父母子女间未处理好的相互需要,也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妈宝、啃老的问题,同西方国家因子女的独立而催生的老年人孤独群体,有一定的相似。
本来啊,需要和被需要的平衡,就像跷跷板的两端:一味地需要外在,needy让人软弱无力;一味地寻求被需要感,过度付出和给予迟早要被榨干;既不需要他人、也不指着被人需要的,犹如一座孤岛,失去了人际的温暖;唯有刚刚好的,需要他人温存,同时有能力被人所需要,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方才圆满。
《饥饿游戏》小说第二部里,男女主角在沙滩上的一段。Peeta对Katniss说你要好好地活着回去,毕竟还有你妈妈、还有你妹妹,他们都需要你,而我呢,没有什么人是非我不可、迫切需要我的。惯于独立坚强靠自己一个人的Katniss,试想没有对方的境地,幡然领悟,说:我需要你。
不单单是两个少年之间的温情告白,更要紧是,一贯被人需要的女主角,在敢于承认自己需要对方的那一刻,变得圆润完整。
大概在小说的、特别戏剧性的爱情关系里,才会有这样突然平衡的瞬间,而亲情的、友情的、其它任何平淡生活关系,这需与被需的天平,是要长年累月小心翼翼调控着、权衡着,以期和谐的度,能容彼此的自由、也能成全各自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