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甘肃  马少军

秦腔折子戏《黄鹤楼》我们村只上演过一次，至今还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演砸了场。它是一折传统小戏，说的是三国故事。当时，周瑜为了向刘备讨回荆州，便假孙权之名，差甘宁下书，邀刘备过江，刘备便带赵云前往黄鹤楼赴宴。席间，周瑜提出归还荆州之事，刘备请求暂缓几年。周瑜见刘备没有要归还的意思，就囚禁了二人。危急之中，赵云打开诸葛亮临行时给的竹筒，发现是一支周瑜的令箭。周瑜万万没有想到，当年借东风时他赐给诸葛亮的令箭，却在此时坏了他的大事。凭此令箭，刘备和赵云得以脱身。周瑜见刘备走脱，率兵追赶，又为诸葛亮伏兵所阻，兵败夏口。

       剧中的少年英雄周瑜，白莽白盔双雁翎，英武潇洒，一出场一板唱念做相结合的腔调，刚健有力，令人叫绝：“狂风吹动长江浪，黄鹤楼上有埋藏。我命甘宁过江望，去诓刘备过长江。黄鹤楼埋伏千员将，要害刘备—命亡！”剧中最精彩的，是席间主宾之间的一番交涉，人物形象在这里被刻画得极为生动而形象：

       周瑜：“这是皇叔！今天，在这酒席宴前，瑜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儿，但不知当讲者不当讲？”刘备：“都督有何贵言，但讲者无妨！”周瑜：“瑜先恕罪了！”刘备：“好说！”周瑜：“这是皇叔！”刘备：“都督。”周瑜：“自从赤壁鏊兵，火烧战船，争下荆州，被皇叔借去，屯军养马，许下八载交还，今已九春。敢问皇叔，已无还荆州之意耳？”刘备：“啊？”周瑜：“岂不知信乃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刘备：“哎……这个……”周瑜：“这个什么？”刘备唱：“啊！未端起紫金杯珠泪滚滚，尊一声周都督细听原因。刘备生来无根本，东闯西杀是孤身。借荆州多蒙你应允，有心还待等几春。取川后还你荆襄郡，望都督千万莫在心。”周瑜唱：“哎，刘皇叔！刘皇叔你把话错讲，说什么取川还荆襄！推辞的话儿你再休讲，酒席筵与你讲比方。秦穆公咸阳登大宝，晋文公驾坐在平阳。因为秦晋相交好，借去地土又借粮。自从文公去了世，在龙门山前排战场。你我要学秦晋样，如不然咱两家去大战一场！”

       周瑜步步紧逼，斥责刘备言而无信，刘备哭穷叫屈，但就是不答归还荆州。要演好这本戏，难度最大的是周瑜这个角色。他斜搭莽，双雁翎，虎虎生威，英气逼人，有非常复杂的舞台步式和极为讲究的念白。村里有个小伙子以前从来没有唱过戏，一般像他这种情况，得跑几年龙套练练胆，但他不屑于演小兵小卒，说要演个大身子一鸣惊人，于是就选择了《黄鹤楼》里周瑜这个角色。他请田家老汉给自己指导，用了整整一个腊月，把每一个动作排得丝丝入扣，每一句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准备好了正月间唱大戏时好好露一手。

听说他要唱戏，大家都比较好奇。那天晚上，全村人基本都出动了，连平常一到冬天就不怎么下热炕的老奶奶，也都由孙子扶着颤颤歪歪来了，看这娃子怎么唱戏，台下也是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推测着他会唱成什么样子。

他在后台画妆时显得非常镇定。先用带子勒紧了额头，再拿油彩打脸，慢条斯理的，很有范，周围围观的人也在一个劲地起哄，有的说把裤裆扎紧，小心上台以后吓尿了，有的说，尿倒不怕，就怕他直接把屎拉到台子上，有的也安慰他，说不要害怕，放心上台，我早都准备好了铁铣，你拉多少屎，我就收拾多少，省得明天赶早去拾狗粪。

小伙子对大伙的落不屑一顾，画好了脸，就束腰蹬靴子，和前面一样都做得从容不迫。等到戴了白盔，穿了白靠白莽，往那一站，俨然就是少年英才周瑜。谁知一站到帐口，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他竟两股战战，比划了几次，不敢出帐。听着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观众掌声雷动，他两眼墨黑双腿发软，决计不演了。谁知他刚一转身，发现后面站着几个人，满脸坏笑，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就被一把推出帐外。等到他踉踉跄跄地站定，发现已经到了前台，台下观众也楞住了：周瑜怎么一声不吭就冲到台口了？这种出场方式以前还真是没有见过。等到大伙明白了他是被人推出来时，都哈哈大笑，好多人在台下喊叫，唱啊，唱啊，可小伙子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和台词，在台口站了一会儿，窘迫不已，于是忽然转身，准备逃走。结果两边帐口早已站满了人，他已经插翅难飞了。小伙子在台上左冲右突，都被打了回来。这时候鼓师也来了兴趣，大笑着，抡开膀子敲鼓，鼓点如爆豆，台下观众更是笑声震天。小伙子苦笑几声，在人们欢快的笑声中，弃甲曳兵而走，从此不再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