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房渗雨
读小学时,我们家把瓦房拔掉,盖起了新房。那是一轮新的建房潮,大多数人都在建房子,没建的人也在四处筹款建房子,村里像个大工地。稍有钱的人,盖的是两层,虽然第二层也是平房。大多数家建的是一层平房。按说,地理上我们靠南,雨季多,不适合建平房。然而谁是滥觞者,已不可考,但终究成了风气。
作为小孩,并没有前瞻的能力,新家很明亮,比旧时的瓦屋干净卫生,住进去之后,日子一长,才发现平房特别容易渗漏雨水,这是极为讨厌的地方。我想大人们应该提前都知道平房的缺点,盖的时候却还是选择了在整个北方占据优势的平房结构,可能是经济窘迫的现实考量吧。但和漏雨做斗争,成了我小时心理最重要的一部分活动。
是的,我没有能力把我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只是不断提醒我父母,说春天在漏水、夏天在漏水、秋天和冬天也在漏雨。冬天冰水漏到床上,就要用盆子放在被子上接着,在水的滴答声中睡眠;然而翻个身就会把盆子打翻,将水泼到被子上,浸湿一片。房间四周白色的石灰墙上会被雨水侵蚀,有时也长些苔藓,更多是留下长长的霉迹。等到天晴,就能很明显发现房间里就有一股霉味,久久消散不去。
我想平房屋顶上肯定是有裂缝,爬上去想用土盖着,但一想到土混着水,也许会变成泥水渗下去,那家里会更加槽糕。我就建议我爸买些塑料薄膜回来,覆在屋上,用砖石压着,但我爸可能觉得这个想法过于臆想,所以不给以任何回应。
2、转机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一个租户。我们家将房子分租给一个榨油作坊,在门前他们架了一个大棚,里面安装了榨油的机器设备;在屋子里,他们囤了很多油菜籽和花生等能榨油的原料。遇到下雨屋里有漏水时,先是用盆子接着,后来便用聚乙烯三色布盖着,但这样治标不治本,而且底下依然有很多原料被浸湿,榨出的油有霉味,很有些损失。
有一天租户男主人带了两个戴着草帽的人,拎着两个桶,架起来用火烧出黑色的沥青来,有一阵阵熏人作呕的气味,当想想是整治漏雨的,又觉得好闻了很多。烧的流体沥青沿着然房顶上的稍微清晰一点的纹缝上烫起来,这样弄了一早上,平房上多了一些横竖的黑色条纹,严丝合缝,等一晒干,这些黑色的条纹异常坚固。那个春天,似乎渗水的情况好了很多。
然后经过夏天的暴晒后,晒了个僵硬的沥青条不仅出现裂缝,还很容易挪动,用手一扣,就翻了起来。冬天的时候,雨水又开始渗漏进来。
3、审批
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的“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每每触动;又读到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更是心弦共振,悲痛不已。21世纪了,居然还像千年前古人茅屋一样,饱受屋内漏水,使写作业、睡觉都不踏实痛快,让人心绪十分烦恼。在我逐渐成长为了一个力气稍大的青年后,我就力劝我爸妈买些砖瓦水泥回来,付不起工钱,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来盖防雨层。
然而我还是太年轻。自己家的房子并不是自己想动就能动的,因为我们是待拆迁区,虽然已经待了将近二十年,但房子是不能自己随意加装改造的,必须得审批,得办手续。当然,就算要去办手续,也不一定办得下来,因为谁知道哪天你房子要拆迁,现在改动可能是想讹得更多。偷偷盖?那更不可能,有人刚砌了墙,就有巡视的人过来连人带墙一块踢倒。
怪不得这么多年我爸妈不为雨水渗漏所动。
4、盖防雨层
一晃又过了几年,还是没有拆迁,隔了几里远更靠近城边的地也没有拆迁。在多次央求之下,而且拆迁的风声稍稍小了一些,家里便买回来一些水泥、砖和瓦,一家风风火火干起来。
我爸是主力,负责砌墙;我和我妈、我哥打下手,运水搬砖和水泥。生活的艰辛远不是我们课本中所能体验到的,做防雨层也不是过家家一蹴而就。搬砖很难,效率太低,一堆砖搬上楼一整天也还搬不到三分之一,还要不断提水泥桶上楼去,而身体已经累得不行了。更艰难的是很慢,我以为只几天的功夫就能做好,结果一个星期,墙还没有砌到半腰高,而我仿佛已经完全不能坚持。
巡视的人已经到了。我爸给递烟、倒水,解释半天原委。估计人家看到墙踢到也不容易,而且旁边还有两个眼里放着仇恨目光的毛头年轻人,说已经砌的墙就算了,不准再加高了。我爸连忙答应,为了让他放心,我们当天就开始搬瓦架梁。又几天功夫,防雨层才算基本完工。
5、新房子
那个夏天是我最快乐的,无论多大雨,房间里似乎已经看不到渗漏下来的水了。我并不讨厌下雨了,从这以后,下雨时,我常常跑到防雨层上,猴着腰进去,听雨水快乐地打在瓦上的声音,那噗噗噗不断下落的雨的繁响,像有节奏的乐符不断在耳边飘过,让人不住想起舞。水不断聚集,沿着廊檐像瀑布一样散落到平房的四周。
没过几年,我们那里大约不开发了,允许做房子了。村子里又变成了大工地,家家户户又盖起房子,这回没人盖平房,全部是一溜的二层楼房,不光里面,外面也干净明亮,顶上盖上了夯实的有机彩瓦,再大的风雨也没有渗漏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