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
在长江上走了一夜,第二天醒来,还在长江上,这可是从没有的经历。游船已经不是简单的游船,倒像是居住的旅店。在这间并不大的客房里一直躺着睡觉,也不是个事,除了看书,还得强迫自己出去走走。
从神农溪回到轮船上,经过了一夜,我以为走了许多路。其实,这一夜船并没行多远,或者说根本就没走。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八九个小时连巫峡都没有走完。巫峡全长四十二公里,一夜之间,无论如何是不够走的。也许船停在哪个港湾,根本就没走。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那是照顾游客们看巫峡。如果黑夜通过,大家都不知道,岂不可惜?我们如果不在神农溪耽误,那倒真是时候。但我们不是匆匆过客,我们是在旅游,这就决定了轮船会走走停停。
过了神农溪与长江的交汇处,就进入了巫峡地界。巫峡在湖北与重庆市交界的巴东县和巫山县境内,从巴东县的官渡口到巫山县城东大宁河止。在三峡中,巫峡距离最长。这在古人的诗句中,可以看出他们早就有感觉。南北朝时的郦道元在其《水经注》中说“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初唐诗人杨炯也说:“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
轮船离开官渡口镇后,河道和小三峡一样,愈来愈窄。从一些图片可以看出,以前的巫峡,河道狭窄,两岸悬崖绝壁到处皆是。船行峡中,时而面对大山,好像没有了路。当走到尽头后,忽而又峰回路转。这里峡长谷深,奇峰突兀,层峦叠嶂,云腾雾绕,江流曲折,百转千回。所以,北宋文学家苏轼也感慨说:“万峰磅礴一江通,锁钥荆襄气势雄”。
现在的巫峡,两边依然是悬崖绝壁,江水一直漫到山崖下,根本看不见河滩。山脚下偶尔有一段羊肠小道,也是断断续续的。这是因为有的地方被江水淹没。这种结果,除了我们是在夏天丰水期行船,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三峡大坝把水位堵高的原因。现在,以前的河滩根本看不到了,水一直漫到山岩上,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
以前过巫峡,对那些文人墨客来说,多多少少有一些感触,就憋不住要抒发一下感情。于是,就出现了唐代诗人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同朝代的元稹也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触!但是今天的“三峡工程”,简直是建立了奇功。它把一艘船就像一片树叶放在一个大水池中,即使动荡起来幅度也不大。一艘轮船的行走好像不是轮船,而是一幢楼房在水中移动。
我们再也看不见刘白羽先生所说的那种“滟滪堆”了,也看不见由这个“堆”形成的激流险滩。就连唐代诗人杜甫的那句“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的景象也感觉不到了,而是苏轼所说的那句“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时代变了,就连巫山上的神女峰,在烈日下也放出了奇异的光泽。她应该是“无恙”了,因为各种神话传说,已经成为昨天的梦想!
过了巫峡,就到了瞿塘峡。瞿塘峡不长,仅八公里,其范围东起巫山的大溪镇,西至奉节的白帝城。在三峡中,瞿塘峡最短、最窄,但其景致、气势却更为壮观,文物古迹也很丰厚,有奉节古城、八阵图、鱼复塔、古栈道。尤其是那个白帝城,曾经是三国时刘备“托孤”的地方。
瞿塘峡又名“夔峡”,这是因为此处的奉节县是曾经著名的夔州。这里白盐山耸峙江南,赤甲山巍峨江北。两山对峙,天开一线,悬崖如削,岩壁高耸,形同一道门户,所以被称为“夔门”。何为“夔”也?《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夔是古神话中的奇兽,生于东海流波山,“其状如牛,苍色无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风雨,目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名曰夔。黄帝杀之,取皮以冒鼓,声闻五百里。”
在三峡中,瞿塘峡里程最短,最窄,最险,气势和景致却最为壮观!首先是山势之雄。在轮船上看山,但见两岸险峰上悬下削,如斧劈刀削一般。山似拔地而来,峰若刺天而去,真有“锁全川之水,扼巴蜀咽喉”之势。这里取名为“夔”,那就是比喻江水在峡谷中撞击的声势,可以远闻百里。
过了瞿塘峡不久,轮船却进入地形复杂的忠县地界。这里,长江的航道接着倒了几个弯,使原来东西向变成了南北向。这时,船却停了下来,我们又要上岸去观赏风景了。这里有一处景点需要去看看,那是世界上最大的“盆栽”,忠县石宝寨。我们上了岸,走不多远就看见一座阁楼偎依在巨石上,四周围了一圈高高的墙,远远看去,的确像一盆巨大的盆栽,这就是我们要去的“石宝寨”。
石宝寨距忠县县城四十五公里,建筑在长江北岸的一块十多丈高的巨石上。相传此石为女娲补天所剩的五彩石,故称石宝。同时,此石形状又像一块玉玺,所以又名玉印山。远远看去,一座高楼像塔似的层层上升,倚石而建,造型奇特。我们进入墙内大院,才看清楚,此楼一共十二层,全是木结构。其实它是为了便捷上石顶而搭建的步梯,为了掩饰其不雅,才在步梯上修建层层楼阁,以弥补楼梯天生的“缺陷”。
我们爬上了楼顶。原来巨石上面是个不大的院子,四周由围墙围着,这就是石宝寨的全部景观。说是寨,其实只是个院子。
走进一座殿堂,叫“古刹天子殿”,它以岩为墙,巍峨壮观。正殿迎门处,墙壁上有一巨大壁画,画的是“女娲补天”的图案。画的下方,有一遗石,形状酷似玉玺。古刹的后殿,有一石孔,口大如杯,美其名曰“流米洞”。寨内还有一殿,叫兰若殿。里面有三组雕塑群像,其一为“巴蔓子刎首保城”,其二为“张飞义释严颜”,其三为“巾帼英雄秦良玉”。
出了大殿,是一个可以观望远景的平台。这时才发现,这里就像一座高楼,可以看见很远的市镇。据说,在石宝寨附近,以后都会被淹没。
我们去的时候,石宝寨四周还没有被江水淹没,有一条街叫石宝街。我们就是通过这条街进入寨中的。但是现在由于长江水位上升,石宝街已荡然无存,只有石宝寨孤零零的被水包围,形成了“水漫金山“的孤岛。好在人民政府考虑周到,从东岸的石宝镇上修了一座大桥直通石宝寨,这才保住了它作为名胜观览的价值!
离开了石宝寨,我们又继续西行。这时已经是黄昏,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到了黑夜,我们的船经过了一座大桥下,这座桥横跨高高的南北两岸,仔细观察,两岸都在一个高高的悬崖上,灯火通明,俨然是一座大城市的模样。原来这里是万州市的云阳镇。
八月二十六日
繁华的万州市是什么时候过的,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时,我们都进入了梦乡。当我从梦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万州已经过了,居然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前面。
每当吃了饭后,我们就在甲板上站着望远山。两天以来,这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看见的几乎都是垂直的山岩,漂浮的白云。这时就想到岸边走走,可是看见船舷,这才想到我们是不自由的。
船在水中,水势很大,而且深不见底。这时,就突发奇想,船会不会沉下去?如果真有这种可能,怎么办?于是就在暗地里估摸着,如果船有不测,就往那个最高的楼顶上爬,难道这个楼顶也会淹没?
在看山时,有时也能碰见迎面而来的船,是往下游去的。这些船大多是货船,很像码头上的那种趸船,只有单调的甲板,像个巨大的车厢,很宽。有的上面停着许多汽车,不像是一艘船在行驶,倒像一个车站在水中飘动。有的直接堆上一大堆煤,其他什么也没有,只是船头有一间房,这可能是船舱驾驶室吧!
在长江上,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此时,感觉离家已经很久了。其实,可能是在江上待久了,成天都是江水在眼里的缘故。更其重要的,是在船上吃了三天饼干,终于承受不住身体的压力了。
为什么吃饼干?主要是为了省钱。因为船上的东西特贵。就拿一包早茶饼干来说,我在家装的,买的批发价两元一包,但到了船上,他们卖的是五元。到餐厅订盒饭,火车上才五元一份,他们这里要卖十元。如果要吃大餐,还不止这个价。
轮船一直向西,没有停留,太阳也出来了,江面不再狭窄,两岸已经有较为开阔的地带,而且,看见的市镇也越来越多了。这说明,这里距目的地重庆也越来越近了。
这几天,我已经把轮船的结构全然了解。我们住房的下面那层,其空间几乎是紧贴船舷的,或者说,只有一个人的路通行。有一会儿我下去看过,那下面才复杂呢,全是工作间,机房、库房之类。
在机房门口,我看见一排排的铁架承装着一套套机械设备。那些设备的机关部位一直在不停地“拍打”。我想,那可能就是在操控船底的船桨,或者说前进的轮盘。
烈日当空时,我们到了丰都县境内。这时,轮船停了下来,要我们去丰都鬼城游览。丰都县城已经拆迁到东岸的半山腰上,而鬼城却还在原来西岸地址的那个悬崖上。一听见“鬼城”二字,我心里就不舒服,于是决定约几个旅伴到岸上去转转,考察一下当地的民情,可能比到“鬼城”收获更大。
在一个已经拆迁过半的集镇上,我们看见了一家面馆,于是就决定在那里吃午饭。在面馆里,终于吃上了一碗热汤面,就像小时候多久没吃肉的那种感觉。在老板那里,我们了解到了当地拆迁的一些情况,以及在二〇〇九年会把这里全淹在水中的预期可能。
此时烈日炎炎,没有一点风,一股巨大的热浪从地面升起,让人感觉有些眩晕。这才知道,重庆地区的夏天,是个高温的火炉,稍不注意,掉根火柴,地面也会燃烧起来。
当回到船上,那些到“鬼城”去的人才回来。他们碰见我们说,没去那里,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们去了,很不对劲。为了烧香,不仅多花了钱,还闹得不愉快。他们的怨声载道,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丰都的“鬼城”,以前四川电视台就报道过,说他们那个不是在弘扬先进的文化,而是在宣扬封建迷信思想。
在《西游记》、《聊斋志异》等小说里,对阳间、阴间有大量的描写,那是根据传说,来弘扬“除恶扬善”的精神,而丰都鬼城里的那些大鬼、小鬼、阎王、判官、黑白无常等塑像,立在那里根本就不动,还让那么多人去跪拜,算怎么回事呢?它们是激不起什么精神的,除了引起做噩梦的恐怖,就是给人的心里投下暗影。
过了丰都,轮船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黑暗的夜空里,我们明显看见,天上的飞机照着明灯从西南方向飞驰而过,就像一颗极速移动的星星。这时我才想到,六天前的此时,我们就是从成都坐飞机飞往湖南的张家界,时间只用了一小时。可现在从地面回来,居然用了七天,真是资格的天壤之别!
晚上,想到重庆快到了,心里未免有些兴奋,因此就一直睡不着,还不时把眼光射向窗外。此时,除了鼾声、轮船的马达声和江水拍打的声音,其他什么也没有。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谁去管什么声音哟!半夜时分,轮船的速度已明显加快。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中,轮船没有停下,而是穿城而过。我以为是到了万州,其实那是涪陵。
过了涪陵,天开始渐渐亮了。此时,江面明显地热闹起来,许多船只来来往往,就像到集市上赶集似的。早上七点,许多人还在梦中,这时我听见了一声汽笛长鸣,有人叫着:“重庆已到,快起床了!”
此时,我三脚两步地跨出房门,走到甲板上。远远看去,一座山城笼罩在若隐若现的雾霾里,就像电影一样不断在变镜头角度。接着,又听见第二声汽笛长鸣。
终于,我们在重庆朝天门码头上了岸,就像一批出海远行的人,踏上了实实在在的陆地了。看见重庆高楼林立,我们振作精神,一洗几天来江上猎奇的倦怠,脸上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