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站在屋檐下，借着闪电的光亮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黑夜里冒出细微的声响，一丝火光在黑夜里亮了起来。

雨仍然在下，顺着屋檐往下滑落，砸在地面上，积成一汪小水塘。

男人在屋檐下缓慢又贪婪地吸食他仅剩的一根烟，他刻意放慢了自己吸烟的速度，甚至希望手里的烟能够有一米的长度可以让他撑过这个寒冷的夜。烟灰似乎也裹上了雨夜里浓厚的湿气，渐渐沉重得往下落。

火光终于消失。

有一刻钟吗？男人心里想。

不，连五分钟都不到吧。他否定了自己。

“找不着人啊。”远方有嘶哑的声音传来，雨水打在伞上发出不和谐的声响。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将自己瘦小的身体藏在墙边。

“找不到人啊。”那个嘶哑的声音接近了，像是一头饿了许多天的猛虎。

“那就再往前去吧。”另一个声音尖细的声音回答。

男人不敢出声，他极力地屏住呼吸，深怕一点动静就会被人发现。那两个人的脚步渐渐远了，远到听不见了，男人不自觉地吐出一口气。

“什么声音？”嘶哑的声音又传进了耳朵了，一束手电强光照了过来。男人不敢动弹了，他尽全力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如同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模样，只是子宫里是多么温暖啊，而此时身边的雨水全漫进了自己的破鞋里，冻得让人觉得无助和孤单。

“什么都没有啊。”手电光亮在木箱子附近转了几圈后，尖细的声音回答了嘶哑的声音。

男人再也听不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了，他悄悄透过木箱子的缝隙看出去，确实没人了，只有偶尔闪电划过天际时将短暂而刺眼的光亮劈落在这条小巷子里。

雨越下越大了，他的破鞋里全是水，他缓缓地脱掉鞋子，双脚直接与冰冷的积水接触让他突然打了个颤，他莫名地觉得在某个阴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是他们吗？他慌乱地环视四周。

应该不是吧。他安慰自己。

皱巴巴的烟盒里突然掉落下打火机，他急忙伸手去捞，可是来不及了，打火机跌落在那汪小水塘里，发出轻微的“啵”的声响，立马被雨声给盖了过去。

糟了糟了糟了！他们听见了！他们要来了！他知道他们的听力极佳。

快跑！对！快跑！他立马做出了反应。

男人跑了起来，他虽然身躯瘦弱，可速度极快，雨水将他的浑身打湿，衣服紧紧地贴着肌肤。

黑暗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就在拐角处。男人麻利地把自己甩到角落里，紧靠着电线杆蹲下。

是他们吗？

肯定是他们。他告诫自己别乱动。

他仿佛看见了那双死神一般惊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动弹，山一般的重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们是从地狱而来的幽魂，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诞生，他们撕咬、啃噬、吮吸，将每一个猎物分解成碎块。

“还没找到吗？”嘶哑的声音。

“是的。”回答的是尖细的声音。

“嗯。”嘶哑的声音走出了拐角，手中撑着黑色的伞，强光手电穿透了黑暗直射到前方。男人想象自己成了电线杆的一部分，连呼吸都没有了，他紧闭双眼，害怕瞳孔里透出的些许亮度会被察觉。

嘶哑的声音没有走过来，他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一般快步离开了，连带着那死神般的眼睛也不见了。

男人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吓得大口喘气，可他还得挣扎着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往前。

他的脚底被积水里的碎石割破了口子，鲜血被雨水一遍遍冲刷掉又一遍遍地往外冒，可他还是要往前跑，他想要逃出黑暗，但逃触目所及都是滂沱大雨和无尽的黑夜。

要逃去哪啊？他问自己。

似乎没地方躲藏了啊。他回答自己，这城市里已经见不着几个人了，全都是吃人的恶魔啊。

你看这座城市被大雨淹没了，你在错落复杂的巷弄里奔跑，见不到一丝光，连路灯都被这场大雨给切断了电源。你抬头去看满眼都是森严又诡异得让人害怕的建筑物。你该往哪里逃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你躲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点燃廉价的香烟就像是点燃火柴，你靠着仅有的一点点光亮想要逃避这个世界，可是没人告诉过你那个故事的结局吗？那个小女孩最后死了啊，她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了啊，你不觉得可笑吗？

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突然觉得累了。

你看啊，那是光亮啊。他突然又笑了起来。

那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商店。男人闪身进去，甩了满地的水渍。

除了店员一个人也没有。

“先生，需要帮忙吗？”柜台后面的那个女孩子问，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谨慎和怀疑，深怕忽然从柜台底下冒出一支枪或者一把刀指着自己，枪杆上冒出烟或者刀刃上满是血迹。

“先生？”女孩怯怯地问，他看见男人在上衣口袋摸索着什么。

“烟，我要烟。”男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这是他仅剩的现金了。他把钱拍在柜台上，等着女孩拿烟给她。

“先生怎么会在这样的寒冷的夜里淋了一身雨？”女孩笑着问他。

“少废话，快点。”男人低声吼道，之前那个惧怕发抖的男人不见了，转眼间他换了一副凶恶的面孔，他尖锐的獠牙让面目显得异常狰狞。

女孩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里带着害怕和惶恐。

害怕了吧。男人突然大笑起来。害怕了吧，看呐这个世界还有人害怕我啊，我才是无恶不作的猎人啊。

不啊，你是被猎杀的猎物啊。他突然又不笑了。

女孩被吓得脸色惨白，她小心翼翼地将烟放在柜台上，而后退到了墙边。她看着男人用颤抖的手迅速地拆开烟盒，从里头抽出一根烟叼住。

“有火吗？”男人的声音平静了一些。

女孩指了指柜台一旁的打火机。

男人随手拿起一个，“嚓嚓”两声点燃了嘴里的烟。顿时烟雾缭绕，在雨夜里盘旋出骷髅的形状。

真好啊。他心想。

“您要走了吗？”女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把伞您拿去用吧。”

他转过身去看到女孩闪着微光的眼睛，顺手取走了红伞……

“您可让我好找啊。”嘶哑的声音在男人的背后响起，强光手电打在他的伞上，将雨珠都清晰地照映出来。

男人眯着眼勉强看过去，却只能对上让人绝望和惧怕的眼。

逃不掉了。他想。

也不想逃了。他收拢了手中的伞，将它靠在墙边。

他闭上了眼，能感受到尖锐利器穿透自己的皮肤，撕扯掉肌肉。疼痛感让他在一瞬间想起一年前的事——

那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孩被撕裂的躯体，和他满嘴的鲜血。

“辛苦你了。”嘶哑的声音抖落衣服上的水珠。

“不辛苦。”他对面的女孩用尖细的声音回答，“就是白送了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