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旺仔只有数面之缘。第一次见到它是在表哥的车里。我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白色的小东西连滚带爬地蜷缩到了角落,小小的脑袋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慌。姨父告诉我,它叫做旺仔。
旺仔和我见过的小狗都不同。它的身体很光洁,没有那么多让家庭主妇们抓狂的毛,白白的底色上随意错落着几块灰色的斑点,跑起路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软软的肚皮随着小短腿的频率轻轻抖动。乳臭未干的它正值最可爱的时候,爪子既没有威胁性,小小的嘴巴更不会让人升起被吞噬的恐惧,所以它就被我捏住脖子,提到了怀里。摸摸头,摸摸耳朵,摸摸肚子,摸摸趾爪,对于我的逗弄,旺仔只能挥动着小短腿,“呜呜~”地抗议着。
但后来竟一直未能见到它,直到姨父一家搬进我们的小院。小院不大,只有三排二层小楼,二十来户人家,闲时彼此走动串门,遂成相识。对于姨父一家的到来,我们一家人自然很是欢迎,因为住的近了,来往也就频繁了起来。而今的旺仔今非昔比,它再也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任人揉捏的小不点了,壮实的体格配上凶神恶煞般的脸庞,看门人的位置舍我旺仔其谁?每次进姨父家,它总要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吼上两嗓子,宣示他“掌门人”的崇高地位。然而悲哀的是,破相的厄运终究还是没有放过它,它变强了,但也不再是可以撒娇的小可爱了。它有一式绝技,我称之为蓄力猛扑,由于门不大,狗窝又离门不远,我每每提心吊胆,深恐他一招蓄力猛扑怼上来,虽然很难造成物理伤害,但那“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和疯狂的叫嚣声却似有法术加成,颇能乱人心神。大概是进进出出得多了,后来它看到我,就并不怎么理睬了,只是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晒太阳。但亲近却是不能够的,你只要靠近它,那双似闭非闭的眼睛就会盯过来。只有姨父家的人是不妨的,小侄女摸它的头的时候,它还会不时地哼上两声,用头拱拱侄女的手。
佛家讲因缘,我与它的因缘想来也就尽于此。大三放学归来,姨父告诉我旺仔死了,是病死的。门外狗窝犹在,那几天我进去和出来的时候,心中还习惯性地提放着它的蓄力猛扑,可是周围却是一片陌生的寂静,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转念一想,才记起它已经不在。
前几日去散步,小侄女看到一只大橘猫,胖乎乎的,跟在我们后边,她觉得这只流浪猫连家都没有,很可怜,逗弄了好久。我哄她说明天还能见到,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终于还是未能见到那只猫。她不开心的撅着小嘴,良久,突然说:“表叔,我想旺仔了。”我正想着怎样安慰一下,她却突然开心地跑开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一根烧烤,一个玩伴,都不必说什么,就足以让回忆的阴影烟消云散了。也许是回忆存留的年月还不够漫长吧。我依稀记得在与她相似的年纪,外婆家有两只小狗,一只叫大黄,它很凶,总是追着咬我,我怕极了它,也讨厌极了它。一只叫小白,很温顺,一身漂亮的白毛。我去的时候它常常绕着我的脚跟,蹭来蹭去,我很喜欢它。但几个月之后,小白就死了,那时候我想:为什么死的不是大黄呢,它那么凶?再后来大黄当然也死了,是老死的,就在外公去世之后不久。那些日子里,我见过它,骨瘦如柴,疲惫不堪,连声音也变得凄哀,听起来就像哭一样。而以往的情形也不知不觉地变了:村里的人渐渐外出打工,在城里、镇上安家落户;村里的土路成了柏油马路,村子里依旧炊烟袅袅,然而却让人觉得空落落的;哥哥们长大了,成家立业,为生活打算……如今望着这车满为患的街道,想想当初自行车往来穿梭的场景,恍若隔世。再看那些只存在于回忆中的小东西,竟莫名有些伤感,为它们,也为自己。不知道多年后,当小侄女长大,再回望这些往事,想起小院,想起表叔,想起旺仔,是否会有同样的感伤。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