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敬你，感激你，佩服你……”
——“可是你不爱我。”
曼玉是我见过最不擅长说“不”的人。
无论别人对她有什么请求，她全都一概应承下来。即使这个请求可能会搅乱她自己的生活。但是她依然会点点头，满口答应，笑得毫无脾气：“好啊！”
这样的人设，完全像是狗血电视剧里的圣母白莲花啊！
按理说这么包子，这么好欺负的人，在现实世界里通常活不长的，可曼玉却活得好好的。这是不是还证明，这个社会也不是那么险恶。
扯远了，还是说回曼玉。情人节这天，她在和男友黎冰去吃烛光晚餐时，不出意外，男友送给她一束鲜红的红玫瑰。
可当她接过对方送给她的玫瑰花，并被藏在花心里的戒指晃花了双眼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烛光下，黎冰的表情也是摇摇曳曳，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曼玉，嫁给我吧！”
她只听到这句话。
本来嘛，按照她将近三十年来的生活轨迹，她该是想也不想，点头说“好！”的。
可就在要点头的那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一根弦忽然抽紧了。心底有一个声音说：“不是这个人，再等等吧！”
她的脖子僵在那里，看着那束红玫瑰发愣。
黎冰看出她的犹豫，也很大度：“不着急答复，你再想想。”然后绅士地开车送她回家。
那天晚上，曼玉上楼时，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完全是恍惚的。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和黎冰交往也有两年了。
两个人是同一家房产公司的管培生，她刚进这家公司的时候，黎冰已经算是公司里的前辈了。而后来接触下来才发现，黎冰是与她同校，比她大一届的学长。
毕业后的大学生初入公司实习，都像是一只脚迈进狼窝的小白兔，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对曼玉来说，在人生地不熟的公司里捕获一只野生的学长，既像是他乡遇故知，又像是藤蔓找到了支架，令人感觉亲切莫名。
黎冰也的确很关照她。在很多场合都会默默地提点她，有时还会竭力帮她避开难搞的客户。
其实她心里清楚，黎冰和她一样，都不过是给人打工的职场新人，掌握不了生杀大权。龟毛的客户，黎冰不让她不去见，总还要有人去见。所以那些客户和单子，多半是黎冰自己在背后帮她摆平了。
虽然黎冰从未在她面前拿这些事来邀功，但她心里是感激的。
但是感激归感激，曼玉还没奴性渐强到折子戏里说的那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程度。
可渐渐地，公司里开始有了传闻。同期的同事们每次见到黎冰来找曼玉的时候，脸上会带一点暧昧不明的笑，嗓子里则像是卡了一滩不上不下的痰，总要咳个不停。一声声咳得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和黎冰说话的时候反倒不自在起来。
终于在一个工作日午后，黎冰走到她桌前，扣了两下桌子，嘴角噙着笑：“晚上有时间吗？楼下新开了家烤肉店，下班后一起去吃好不好？”
她一愣，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却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头：“哦。”
“那这么说定了，下班等我来接你。”
等到黎冰走了，她看着格子间同事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和那意味深长的笑，暗自咬了咬舌头，心中不免有些后悔。
那个下午，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她很怕黎冰会打破她们关系的这份平衡。
因为她对黎冰的感情就像是通透的矿泉水，除了单纯地同校师兄妹关系，她根本不做其他“非分之想”。
可黎冰的约饭会不会别有深意？她本能地有点抗拒，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是吃个饭而已嘛！没必要如临大敌啊！”
到了晚上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黎冰从兜里拿出两张优惠券，摊到她面前：“客户送的，不用了怪浪费的。”
看着黎冰脸上坦荡的笑，她也如释重负地笑了，心想，大概真的是她太敏感了吧！
那顿饭一开始吃得很愉快，无论是牛排卷还是五花肉，都烤的肉质肥嫩，咬一口下去，肉汁立即充盈了满嘴，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她吃得一本满足，心说自己真是来对了。
可吃到中途的时候，在烤生肉的空档，她看着黎冰动作熟练地在箅子上翻动烤肉，拄着腮，半开玩笑地说：“学长，没想到你这么贤惠，将来谁做我嫂子可是有福了。”
黎冰脸上微笑不变，把一片烤好的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这个嫂子，你来做不好吗？”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拄在脸下的筷子一脱手，她的下巴就结结实实地砸在桌子上。
看她疼得眼泪汪汪，黎冰笑得一脸宠溺，伸出手来揉她的脸：“小心点，吓着你了吧！”
曼玉心里只觉得自己给自己立了flag，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还在等什么呢？
她已经二十多岁了，目前单身狗，没男友。而面前的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工作得力有担当，对自己又温柔体贴。
这样的男生对自己表白，她应该烧高香感激不已，而不是故作矜持地拒绝吧！
后来她看到一本小言书上说：“恋爱来临时，就像是一场大雨，淋得人头昏脑涨，像是患了重感冒。”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曼玉心里想，在和黎冰的这段爱情中，自己是的的确确没有感冒的。有的，大概只是感激吧！
但经营爱情需要的却不是感激。只可惜当时的曼玉看不清，也不明白。
于是开始了和黎冰懵懵懂懂的交往。
他们一起去逛街。也会有看中的衣服，可她从不好意思开口，但黎冰总会准确捕捉到她的心思和好恶。在曼玉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刷卡给她买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从黎冰手里接过服装袋，礼貌地说：“谢谢。”同时心里暗暗记下价签上的数字，思量着下回回个等价的礼物。
加班的时候，黎冰开车送她回家。刚想启动汽车，黎冰扭头看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曼玉两秒，叹了口气。
曼玉正兀自怔忡间，男士古龙水的气味忽然充满了她的鼻息，黎冰竟然欺身过来。
她本能地向后一躲，却发现黎冰不过是扯过她座位上的安全带，帮她系上。
她后背仍然僵直，只好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工作太累了，忘系了。”
黎冰揉揉她的头发，笑她：“傻丫头，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甚至他们在影院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慌乱中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揪下了黎冰衣衫的扣子。那枚棱形的扣子被她握在手里，只觉得硌手，可是慌得手又不知道往哪里放，嘴里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黎冰捧起她的脸，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不用跟我道歉，不过，你也太心急了，我还没准备好进入下一步啊！”
电影荧幕的微光下，她一低头，可以瞥见黎冰微敞的领口下精壮的胸膛。一时间竟像是膝跳反射一样，她从座位上弹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电影院。
抛开这些让人犯尴尬癌的时刻，他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是融洽。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恋人。就像是调制香水时差了那样一调香气，不太对味。
黎冰哪里都好，可她就是对他不感冒啊！黎冰坐在自己身边时，曼玉只觉得她的心如同一潭死水，完全没有少女心的萌动啊！
和黎冰在一起的时间，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小学生，总是怕会做错了什么。总是担心这次约会又欠了他什么。
他们像是不同频道的两个电台，各自按照自己调频做事的时候，顺顺利利。可是一旦搅到一起，就变成了吱吱啦啦的无线电波，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的恋爱谈得疲惫又小心翼翼，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叫停。可是，她说不出口。
但是两年的时间也就这样一晃而过了。
直到今天晚上黎冰向自己求婚。
未来的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让她本能地觉得恐惧。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如果这次点了头，那就是一辈子都押在上面了。
难道要和黎冰一起生活一辈子吗？
她忽然有点想念大学时的那个初恋男友。
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冬天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等着对方一起去上课。远远地看着对方从寝室楼里出来了，她笑着跑过去，笨笨地一跳，像是一只小熊，整个人扑上去，把他扑倒在地。
天地一片白茫茫，而她眼中只有对方放大的脸，眉毛的睫毛上挂着冰霜，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那时候的她，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急促，像是鼓点一样充满了希望和活力的心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她一度以为，年纪大了，就别那么矫情地追求心动的感觉了吧！
她也曾想过，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不用付出，不用心动，就这么和对方做一对平淡的烟火夫妻吧！
可是如今，当黎冰把那样的生活画卷摊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忽然退却了。
她这才猛然醒悟，有情饮水饱，无情什么都弥补不了。
对黎冰，她有感激，有感动，有感谢，但惟独，那不是爱。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自己认清自己内心的渴望。但好在，还不晚。
一个人，千万不要因为寂寞，因为妥协，因为将就，而陷入一段关系。
当然，更不要像曼玉这样，是因为“不会拒绝”而接受对方的追求。
因为，那不是爱情，你也许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
但千万不要妄想催眠自己，错把任何友情、亲情、同窗情当成爱情。
毕竟任何催眠都有幡然醒悟的时候，而当你醒来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
好在，曼玉足够幸运，还来得及纠正这段错误的关系。
第二天，曼玉约黎冰在她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烤肉店见面，把那枚戒指郑重地还给了黎冰。
生平她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拒绝别人，一脸认真，说出每个字似乎都要耗费极大的勇气和力气：“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黎冰接过戒指的时候倒是很坦然。
他笑笑：“其实我早预料得到的。反正好聚好散，还是朋友？”
曼玉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当然！”
每当她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黎冰都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于是他笑了，问曼玉：“反正我们也分手了，不如说说当初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
“因为……”她侧头，想了想：“你这么优秀，我好像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可是……”黎冰笑着摇摇头：“你心里也没有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我的理由，不是吗？”
曼玉一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黎冰叹了口气，笑容中带了几许遗憾的味道：“所以说，这不是爱情啊！爱情不是公平对等的逻辑证明，而是天雷勾地火的一腔冲动，即使知道对方可能并不适合自己，可是还是想要让她知道，想要搏一搏，以为能够逆转命运。”
曼玉静静地听着，看着黎冰浅浅的瞳仁，在吊灯的映衬下似乎闪着光。
黎冰的眼神有些落寞，但仍保持着绅士的微笑：“算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想试一试，本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你的，没想到还是我输了。”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走出了餐厅。
曼玉怔怔地看着黎冰离去的背影，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像是一个人，刚刚从捆绑的人身依附关系中解脱出来，虽然一时间会觉得空落落的，但是却明白自己是个自由身了。
从今以后，她脱胎换骨，走路带风，不再毫无原则地应承任何事，也不毫无主见地附和任何人。
那之后不久，黎冰就升职了，被调到了总公司，这也恰好为曼玉免去了前任相见的尴尬。
黎冰乘飞机离开之前，给曼玉发了一条短信：“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可惜牵过手，无法陪你走。只能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曼玉微笑，抬头望去，窗外的天蓝得像是水洗过的牛仔裤。她默默地收起手机，心中知道自己会的，她会带着这份祝福，去寻觅那个让自己能够发自内心点头说“yes，I do.”的人。
而那，才是她想要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