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随着互联网应用的普及,信息技术革命推动的“新经济”在美国兴起,全球互联网进入大规模的商业化时代。直销银行作为一种新型银行运作模式在欧美兴起,我国的直销银行也随着互联网金融的火热而出现。近年来,移动互联网迅速普及,互联网成为经济发展的基础设施,数据成为生产资料,计算成为公共服务。在这种背景下,国际上的直销银行升级到数字银行形态,普遍采用“金融科技企业+合作银行”的运营模式。我国的微众银行、网商银行等互联网银行相继开业,数字普惠金融走在了世界前列,极大地缩小了“数字鸿沟”,收获了“数字红利”,成为新经济的最大赢家。
数字银行的最初形态是直销银行。直销银行不依赖于传统零售银行的物理网点和柜台渠道,主要通过自助渠道和电子渠道为客户远程提供银行产品和服务。直销银行一般具有独立法人资格或较强的独立性,超越了电子银行的渠道范畴,成为单独的业务运营主体,实现了零售银行从网点分销到线上直销的渠道变革。对于金融消费者来说,直销银行比传统零售银行的产品更简单,服务更便捷,价格更优惠,因此有更好的客户服务体验。
直销银行的发展方向是数字银行,数字银行将运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金融科技手段再造银行业的运营体系,从根本上实现商业银行从部门银行到流程银行的转型。目前,数字银行处于发展的初期阶段,其经营环境、金融功能、商业模式和发展路径还没有成熟或定型,和理想的数字银行还有一定的距离。因此,根据金融科技和经济社会的发展趋势,研究数字银行未来的发展方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数字银行的经营环境
数字银行是在新经济和新金融环境下运营的新型银行。新经济条件下,互联网成为基础设施,个人数据成为生产资料,数据资产在资产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新经济催生新金融为之服务,综合交易账户和法定数字货币是新金融最终形成的主要标志。
个人数据驱动的“新经济”正式确立
“新经济”理论在美国诞生20多年来,一直伴随着质疑和批判。在当今的在线社会,由于使用成本大幅降低,便利性大幅提高,互联网在全球大规模使用并普及,成为经济发展新的基础设施。互联网基础设施上,留下了大数据沉淀,自然沉淀的数据成为生产资料。以公共服务的形式在云端对大数据进行计算,数据变得有价值、可利用。有了互联网这项基础设施,数据这项生产资料,计算这项公共服务,“新经济”才名副其实地得以确立。“新经济”在数理环境下运行,依托于网络平台及其账户体系,边际交易成本趋近于零,交易效率有超过生产效率的趋势。相应地,经济活动的中心逐渐从生产转向交易,经济主体也从生产主体(企业)转向交易主体(个人或家庭)。
“新经济”是以数据为核心生产要素的经济形态,在微观上则表现为数据驱动的企业业务流程。比如,阿里、腾讯和百度等互联网企业便是以平台上沉淀下来的个人数据为核心,开展相应的电商、社交网络、搜索以及衍生场景金融服务。2011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个人数据——一种新资产的崛起》报告,将个人数据作为“最新的经济资源”,列为“新的资产类别”。专利、文艺品等人类高智力成果都已实现资产化,在新经济时代,个人大数据等低智力成果也会实现资产化。包括个人数据在内的数据资产规模呈指数级膨胀,在资产结构中逐步超越了权益性资产和实体性资产,资源稀缺性在新经济中将不再是中心议题。
账户与货币革命推动形成新金融
新经济必然有新金融为之服务,金融根植于货币,新的账户和货币形态是新金融的标志。新经济时代,网络账户是用户连接互联网的通行证,是包含用户信息价值和货币价值等个人数据的综合载体。网络账户集成了用户货币资产和金融资产,不仅能够集成资金流、物流和信息流,还能提供内生于网络交易的一站式集成金融服务,成为用户货币活动的大本营。中国的网络账户服务于网络交易,并衍生出支付结算和理财等金融功能。在西方发达国家,网络交易的支付结算主要由信用卡承担,并未衍生出大规模的银行账户之外的网络支付账户。目前,我国的银行账户依托于银行柜台开立,没有网络交易的基因或场景。银行账户与网络支付账户一样,都有向综合交易账户发展的趋势。
账户与货币具有天然的联系,账户革命必然伴随着货币革命。货币形态由纸币演化到电子货币之后,不同层次的货币实现了快速、低成本相互转化,现金、活期存款等预防性货币需求大幅减少。诺贝尔奖获得者西姆斯认为,随着技术进步,各种类型的资产都将有可能用来结账,成为货币。货币与金融资产之间的边界日益模糊,金融产品(或投资品)逐渐具有类似传统货币的交易媒介功能,即金融产品货币化。比如,在中国引发互联网金融热潮的余额宝等“宝宝类”货币市场基金,实际上就是基金货币化的一种表现形式。随着互联网支付和数字加密货币的发展,分布式记账技术解决了交易中的信任问题,实现了价值的点对点传输,进一步弱化了货币的交易媒介职能,强化了其价值尺度职能。数字货币是新经济中的账户货币,未来的数字货币就是一种价值符号、一个精密的记账系统。我国法定数字货币将基于“中央银行—商业银行”二元体系,商业银行从中央银行申请到数字货币后,提供货币流通与应用生态体系构建服务。
数字银行的金融功能
现代金融功能理论认为,金融系统具有六项基本功能,即资源配置、支付结算、风险管理、提供价格信息,以及储备资源和所有权分割,创造激励机制。数字银行不仅发挥信用中介功能,还将以市场信用和信息中介功能为主,朝综合化方向发展。
从信用中介到信息中介
信用是一种债权债务关系,商业银行凭借长期积累的信用优势、信息优势和资产转换能力,承担着信用中介、支付中介、风险管理和货币创造等金融中介功能。其中,信用中介最能反映其经营活动特征,是最基本、最核心的职能。这是因为银行经营具有规模经济效益,显著降低了资金融通的交易成本,缓解了信息不对称及其带来的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问题,大幅提升了交易的可能性。但是,以互联网为基础设施的新经济确立后,数字技术削弱了银行信用中介职能赖以生存的基础,拥有丰富账户数据的网络平台已经在一些领域替代了这一职能。银行的存款资金被大量分流,支付中介和融资中介职能*受到冲击和挑战,而这些冲击的实质是信息和数据的冲击。在这个过程中,银行的信用中介职能逐步弱化,而信息中介职能逐步强化。商业银行要巩固和发展中介功能,需要从信用中介向信息中介升级。最终的理想状态是,数字银行提供交易撮合和风险管理等信息服务,不再需要资本来充当风险缓冲,从而,基于信用中介的利差收入下降,基于信息中介的服务收入在主营业务收入中占绝对主导地位。
在数字银行发展的过程中,商业银行由信用中介转型为信息中介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出现了主要依靠电子渠道和自助渠道提供投资理财服务的直销银行。直销银行是数字银行的初期形态,银行的资金端实现了从线下向线上的迁移,更加安全便捷地满足了长尾客户长期被压抑的投资需求。第二阶段,在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推动下,基于数据获取资产的数字银行产生了,银行的资产端实现了移动化、数字化转型,为客户提供消费金融、供应链金融等嵌入式场景金融服务,融资的成本降低了,流程简化了,风险透明了,如中国的微众银行、美国的Simple定位为平台中介,连接借贷双方,提供风险管理和贷款管理服务,就是信息中介的雏形。第三阶段,当远程开户得以实现,区块链技术在金融领域广泛应用,法定数字货币在全社会普遍推广,社会征信体系发展完善,数字银行也会进入成熟发展阶段。这时,银行将突破信用中介模式下风险偏好、资本约束和运营模式等约束,主要作为信息中介连接资金端和资产端,双方的法律关系主要表现为直接借贷和收益权转让两种模式。数字银行将通过融合了各类金融账户和生活场景账户的统一综合账户,为客户提供资源配置、支付结算、风险管理(财富管理)和价格信息。
从银行信用到市场信用
在发达国家的金融体系中,商业信用、银行信用和市场信用相继出现,至今仍发挥着各自的作用。银行信用通过存贷款机制延伸出货币创造功能,在我国的金融体系中几乎成为唯一的信用机制。新金融在我国的迅猛发展突破了银行信用,展现了市场信用的巨大魅力。这是因为,互联网显著降低了交易成本和信息不对称程度,提高了风险定价和风险管理效率,拓展了交易可能性边界,改变了金融交易和组织形式,本身就可以定义为“金融市场”,并趋向于瓦尔拉斯一般均衡对应的无中介或市场情形。所以,新金融是资本市场对银行信用“脱媒”以来的第二次“脱媒”,第一次脱媒主要在传统银行的资源配置即融资功能方面,第二次脱媒则在支付结算、风险管理和价格信息提供职能方面。数字银行作为新金融的一种组织形式,同时承担了中介和市场职能。一方面,突破了传统银行信用对财务报表的依赖,侧重于观测和计算在线交易行为数据,更加依赖于数据驱动的“市场”信用。另一方面,数字银行通过货币市场基金、资产证券化等传统影子银行模式开展货币转移型信用活动,通过交易资产、同业资产、投资资产等资产负债表中的“银行影子”模式开展货币创造型信用活动,这些在本质上都是市场信用。
数字银行的市场信用功能主要体现在,为客户提供个人数据资产(含数字货币)和债权类资产交易,为交易双方提供交易价格信息。一是个人数据资产交易。如前所述,新经济的资产结构中,数据资产将超越权益性资产。当前,个人数据产权不清,谁采集谁拥有,数据管理分散、混乱,数据开放、流通困难。个人数据资产与货币资产都是个人财产,当法律明确个人数据的所有权归属于个人后,数字银行便能解决交易规则和定价等问题,通过建立个人大数据资产管理与运营系统,提供数据确权、汇聚、管理、交易与增值服务。二是债权类资产交易。在我国金融改革的过程中,公司和企业债券、地方政府债券等将发挥直接融资工具的作用,直接向企业和居民销售。数字银行的发展方向则是进行债券的发行销售、信息披露、市场询价和债券交易等。同时,在银行间市场和证券交易所市场以外的场外债权资本市场,大量信用评级在2A以下的企业有融资需求,数字银行将承担这类非标准债权资产及其证券化工具(含理财业务)的发行、交易和流转,成为多层级资本市场体系的重要环节。三是提供价格信息。这是一项重要的金融功能,展现了信息中介和市场信用的交易中介职能。数字银行提供资金价格和资产价格,并为交易双方提供最优的基于完全竞争的竞价机制。这种价格形成机制解决了传统市场上存在的信息不对称和成本约束问题,丰富和完善了传统金融的“价格信息提供”功能。
结语
数字银行随着以互联网为基础设施的新经济而兴起,是直销银行新的发展阶段,不仅实现了零售银行从网点分销到线上直销的渠道变革,而且应用金融科技手段再造银行业的运营体系。新经济条件下,经济主体从企业这个生产主体转向个人或家庭这个交易主体,个人数据实现资产化,数据资产超越权益性资产,在资产结构中占据主导地位,从而数据成为生产资料。当前,承载个人大数据的网络综合交易账户逐渐孕育成熟,当法定数字货币在全社会普遍发行、推广的时候,新金融格局便最终成型。
数字银行是在新经济、新金融环境下运营的新型银行形态,将从信用中介向信息中介转型,从银行信用向市场信用发展。一方面,数字银行将承担信息中介功能,主要提供交易撮合和风险管理等信息服务,基于信息中介的服务收入将贡献大部分利润。向信息中介型将经历三个阶段,包括资金端线上化的直销银行阶段、资产端线上化的数字银行初期以及完全成为信用中介的数字银行成熟期。另一方面,数字银行将发挥市场信用功能,依赖于互联网上沉淀的个人大数据进行信用评估,并通过资产证券化、同业和投资资产等模式开展市场信用活动,为客户提供个人数据资产和债权类资产交易,为交易双方提供交易价格信息。
以上是对数字银行经营环境和金融功能的构想。由于新经济和新金融还没有发展成熟,数字银行的商业模式和发展路径还不清晰,国际上的各大金融机构和金融科技企业都在探索中。可以预见,在基于功能监管和行为监管的“穿透式”监管体系逐步完善的基础上,数字银行将成为数字普惠金融和个人或家庭金融服务的引领者,彻底打破传统银行的“二八法则”,服务长尾客户。在综合交易账户的移动支付产品基础上,探索与各类生活和金融场景中金融产品的融合创新。整合或并购线上线下的产品、渠道、运营等金融资源,以“平台”思维替代“渠道”思维,通过移动化、平台化、场景化打造一体化综合性金融服务平台,实现轻资本、轻资产、轻成本、轻结构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