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马:
展信佳!
给你写信的念头起于黄昏,实验室窗外的树上,不知名的的红叶摇摇欲坠,水汽消散在江淮的风中,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初歇。
而真正写信给你是在清晨,伴着浅青色的黎明,远处的小楼上云层密集,似有山雨欲来的势头。
最近夜夜有梦,大半是往事,小半是虚无的场景,我梦见自己奔波于高中学校和工作场所之间。深夜的合租屋里音乐声刺耳,我艰难的摊开竞赛课本,我梦见高考前一个月和同性的纠缠无力反驳,沉默在尖叫,最后总是一身冷汗,惊醒,然后静待室友起床,在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同时也装作和她们一样,拥有黑暗不曾侵蚀的中学时代,然后出门上课,周而复始,矛盾如我,放不下往事,又视其为雷池。
昨天偶然听了一首日文歌,《津轻海峡冬景》,因为好奇去查了翻译,才发现这首歌绝美的不只是旋律,作词者阿久悠说:“做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凝视人心,”自知落后于时代,却无法像说这话的人一样,写出满纸风雪与哀而不伤的沉静,或许是阅历的原因吧,我希望,待到而立之年,也能正视人心和过往,希望那时,我的文字能脱尽书生气,与赋新词强说愁的空洞伤感。
听说明天,我的城市会迎来一场雪,听说初雪那天,过往会被原谅,不知道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我能不能就此释怀,如果不可以,那就在以后的人生中慢慢消逝吧。
天寒霜重,望君保重,此致冬安。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我的名字叫南州,希望我们能够成为笔友。)
南州
南洲:
见字如字。
本来早该写回信,近几天要搬房子,你知道的,那些破旧的巷弄,仿佛时间和生命都不整洁。我喜欢建在斜坡上的房子,有一长条石阶送抵每一个脚步,后一个房子能看到前一个房子的屋顶,幽静的街道离得远,有一个院子,可以栽花木养猫狗,虽然我从不养小动物,也不种花,养的是懒虫,种的是蠢虫,但我想给它们留出空间来,一如它们就在那里,或许还有狐仙呢。
这些是你过早舍弃掉的东西,知道你是少年班的天才(虽然你只承认是题海中混出来的) ,我一点也不诧异。不是因为你不奇异,而是我对世事的漠不关心。你一个16岁的少女所承受和经历的事,可能是我到66岁也未必能如数经历和承受原生家庭,我也深有领略,那就像个魔鬼。不知是你幸运,还是我幸运,这个魔鬼准备留我常驻,而让你在十几岁就流落街头。让你过早地喝厌了酒,抽厌了烟,让你过早地体尽了世间冷暖,让你过早地明晓人心幽暗和人性的空子。
你还说你不是天才,你说你有一副好皮囊,可以让世人对你温柔;你说你是为实验室而生的,在青微之中避开人来人往;你说你心疼那些夜场里的女孩,不自珍自爱生命稀薄;你说你为了尊重,拒绝了施舍,赢得了敬重 是的,只身经历过的事,都不算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我不把你当做英雄,只想到了身披铠甲的少女贞德。
黑泽明曾拍过一部叫《梦》的电影,第一部分是说一个小孩误入森林,见到了一场小狐仙的婚礼。你那个肉体纠缠一身冷汗的梦,就当是一次误入吧。梦醒来了,男女的问题只需看待花草一样,不必去直视太阳,为了看到光明,而让自己陷入黑暗。真无须焦灼,你有一个师兄男友,能与你在业务上交流,精神上支撑,包括物质上满足。既然是两厢情愿的,为何要觉得有什么亏欠呢?肉体,如果你不去想象得过于美好,不去赋予它仪式感,那真就像你在你的日记本上签下你的名字,留不留下日期,看你写时的心意。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斑马,而是南洲,便想到那首西洲曲。
看到末尾,你还作了引用。“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在江淮往事中,你应该是这个样子。既可以诉说情爱,也可以满纸风雪哀而不伤,还可以作为一个少年的噩梦-一湖南有个叫郑小驴的青年作家,年少就有文名,写过一部《西洲曲》的长篇。他在南昌大学时就开始写作,有一回他接到父亲电话,说家中土房被山洪冲毁,觉得天旋地转,张皇失措。他不写文字,或许真的卑微;他写文字,或许只是诉说心中怨苦。
你叫南洲,荡开一笔,世人更不晓何处。
有人愿意与我通信,我本可以无休无止的写下去。脱缰的野马初见时必羡慕其奔腾,看多了,其实也就是四个蹄子乱翻。邱妙津你知道不?她曾写过:“爱得愈深,悲悯愈深,知道对方跟你一样在受苦,毕竟生存里有绝大部分是丑陋和冷酷的疆域,唯有善能融化这片疆域。所以人与人之间所存在的永恒因子是一种属善的基本关系。「我希望你活得好」,这是超乎我们的热情和审美历程之上,更基本属善的对待方式。”
希望你活得好,活出你倔强的样子,活出你有尊严的样子。
愿你不负少年,或许你是讨厌少年的吧,因为你觉得少年人缺乏掌控力,没有安全感,但还是希望你不负少年,与你的师兄男友携手共进。
觅回心安。
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