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会说着胡话,甚至是疯话。我不愿意承认外婆的这种举动,更不愿意承认外婆老了,老到开始说胡话了。可,每年给她剪掉的满头白发和她走路已经颤颤巍巍的身体在告诉我,外婆真的是老了。这几年,时间在无情的告诉我,外婆已经步入了老糊涂的年龄。时间迫使我认清这个现状。
每年寒暑假回家,都会亲手剪去外婆那长得越来越慢的白发,我开始意识到可以这样为她剪发的时间屈指可数。我曾经害怕突然失去外婆,害怕哪一天回到家没了她的身影,如今,我慢慢的让自己适应她变老的现实,让自己时刻准备着接受那一天的到来。我知道,自己害怕的不仅仅是失去她,不是回家后没了她的唠叨,走之前没了她东塞西塞的糖果,而是她陪我长大的那段童年,没了她,我的童年记忆就是不完整的。
都说老人最害怕的是被摔跤,外婆在八十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走路摇摇晃晃,没有拐杖,没有人搀扶,走起路来是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动,常常发出声响。这富有节奏的单一步调,在述说着她一生的艰苦。
最近几年回家常听到她说胡话,说有人会在晚上来到窗前向着房间张望,想要偷家的东西,被她一声吼吓走了;说昨晚又有谁在她睡着后偷走了家里的米;还说有谁拿走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她年轻时候受过的苦和委屈,害怕别人偷东西抢东西,害怕了一辈子,现在是早已八旬老人,仍旧提心吊胆。
年轻时候,外婆像一个超人一样的照料着整个家,一米四几的个儿,做起事情来毫不受着身材矮小的影响,家里头里里外外全都归她一人管。在家里要带着三个孩子,管着她们的衣食住行,还有一位老人需要照料,在田地里要像一个男人一样的耕耘。外公整天忙着供销社的工作,常常回不了家,回到家也不会帮着外婆整理家务,更不会下地耕作。他小时候处在地主家庭,除了上学读书之外,家里农活从不会让他干。好在后来学业有成,进了供销社,成了供销社的主任,也算有所成就。只是他不帮着外婆做家务下天地,苦了外婆几十年。外公的妈妈不喜欢外婆,仅仅因为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她总喜欢背地里偷偷的将家里的东西送去住在旁边的大外公家里,就为那里有她的四个孙子。外婆即便是亲眼看着她这样做也不能够说任何话。家里辛辛苦苦耕作出来的粮食就那样被送去了别人家里,囤积在外婆心里的委屈,在老了之后才流露了出来。用说胡话的方式,用我不我愿意接受的方式。
外公五十岁那年由于脑血栓去世,都说是工作辛苦才那么早的离世。是的,外公除了不管家里外,在工作上勤勤恳恳,受到大家一致好评。他走后,留下的遗产被大外婆家里的几个舅舅抢夺,家里的经济一下子断了。只留下外婆和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女儿那时20岁,后面的两个女儿还在上学。外公走后的日子,外婆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苦。家里几乎没有了经济来源,既要通过加倍的耕作获取微薄的收入,又要受着大外婆家的欺凌,他们想要将外婆赶走,整天明地里找事骂架,暗地里偷东西。外婆在那时,承受的艰难困苦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人老之后,将心里积压一辈子的痛楚,用语言流露出来,除了语言,她能选择什么方式呢。我有过对她厌烦的时候,她有时整天对我说着那些有的没的事,我会皱起眉头,摆摆手抽身起开。我知道她会流出失望的表情,像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糖果时一样的表情。我没法回头看她的脸庞,心里不是愧疚而是万般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