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辜负了的,岂仅是迟迟的春日;那忘记了的,又岂仅是你我的面容;那奔腾着向眼前涌来的,是尘封的日尘封的夜,尘封的年华和秋草;那低首敛眉徐徐退去的,是无声的歌,无字的诗稿。
他就站在那里,也许是头一次面对这样先进的机器,他不知该作何姿态才能让自己显得更自然点,索性挺直腰背,双手垂立,两脚并拢,抬头憨笑。他的身旁便是他看守的莫高窟,身后的柱子已沟壑纵横,与他的旧僧袍“交相辉映”。“咔嚓”一声, 伴随着老式照相机冒出的火花,这个晚清的道士,终于也在历史长河中为自己留下了身影。
对于王圆箓,我只能说自己的思想极其矛盾复杂,甚至有时连自己也不能够理解。我在感激着他的同时又怨恨着,我越感激他,就越怨恨。这是两种不能摆脱的情绪,任缺一种都会觉得不完整。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何时对敦煌感兴趣的,只晓得等我回神儿时,情感已经深陷到那一座座洞窟中无法自拔。我也不想拔出来,那样会感觉少了点什么。说我情深也好,矫情也罢,多少人渴望着梦回大唐,穿到大清,我却只心心念念着敦煌,这个我还没有筹够资金去尽情挥洒视线的遥远的莫高窟。
塞外的黄昏,残阳夕照,昏黄的光线被灰暗的戈壁滩吞没,格外阴冷暗淡。这是“敦煌守护神”常书鸿初到敦煌时写在日记中的话。我没有感受过,却常常想象自己也可以置身于那样的场景,只为广袤天空下深藏的那一处楼宇。为此我曾专门在黄沙飞满天的狂风天气中把自己扔在屋外,在收获了满头满身的黄沙以及老妈的怒吼后,我断然抛弃了这个做法。后来回想时也觉可笑,淋得风沙再多,也无法看到那座洞窟。这样来说似乎又多了一层神秘感,我通过一切可利用的途径来了解敦煌,杂志,书籍,视频,专题。每当我觉得足够了解它时,又一点点的新鲜会让我手足无措,我只能多看一些,再多看一些,心里觉得满足了,也就妥当了。如此循环,乐此不疲。
我感谢上苍让我生在了这个美好的时代,这样说似乎有些官方,但我确实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丝毫没有生不逢时的感觉,或许这是因为自身硬件软件条件达不到千里马的级别,不过我的确很庆幸,自己可以对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此痴迷。我感激王圆箓,在那个王公大臣无暇他顾的时代,他没有因为薪水问题辞职不干,而是住在那里,直到老死。生活总是在意想不到中给你惊吓,佛窟里的秘密让一个道士发现了。他的墓志上是这样写的:“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多为奇观,闻者传为神物。”有些夸大其词,他把这个发现神化了,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重大发现。此后,王圆箓一直在为这些珍贵的文物奔波于途中。奈何腐朽的清政府早已岌岌可危,狭小的世界观让他们只顾及到自身的安危,忽略了永恒的价值。他们不会管你一个臭道士在艰难的汇报旅途中是被狼咬了还是被虎吃了,他们也不在乎这些泛黄的旧纸书,只有王圆箓将它当作宝,一直守护。
直到西方的斯坦因到来,这个狡猾的外国学者贿赂了王圆箓,仅用200两白银就换去了24箱遗书和遗画及其他文物五大箱。后来伯希和来了,从王道士手中买走了6000余件写本。再后来,斯坦因又来了,从王道士手中买走经卷600多件,装满了五大箱。后来的后来,外国学者来了一批又一批,敦煌文物少了一窟又一窟,却从未见有中国的学者,哪怕是一个。这让我感到愤恨,然而更可气的是,当外国学者宣告了这些经书如何如何珍贵时,中国官府不干了,这么大的利益自己怎能放过?他们考虑的不是如何保护敦煌,而是千方百计的占为己有,一时间偷窃成风,经卷流失残破,数不胜数。那些所谓的官员们,甚至连外国人也不如。原谅我用过于偏激的语气来讲述自己的愤懑,可每每想到这里,心中总有一道伤口,我们中国的文物,流落在国外的完好无损,一如当初,在国内的却已残破不堪,四处零落。那些外国学者确实是盗贼,盗走了属于我们的文物,至今不还。可在某一个方面,他们却又保护了我们的文物。是该怨恨,还是感激?该怨谁,又该恨谁?或许我想恨的不是王圆箓,也不是偷书的外国人,而是那个腐朽的时代,那群愚昧的官员。
我无法感受曾经的灿烂,也不能目睹此刻的破败。但我一直记得那副画面,墙壁上佛祖狭长的眼睛,黑色的眼珠,淡然的嘴角。像是看着远方,无所畏惧,可那眼角下,却分明划下了一道泪痕。有些墙上的金箔已被白俄囚徒刮走,留下的是斯拉夫语的下流话。这空荡荡寂静幽暗的洞室,像是默默地回顾着它的盛衰荣辱,又像无言怨恨着它遭受的悲惨命运。
斯氏伯氏去多年,东窟西窟亦可悲。敦煌学已名天下,中国学人知不知。这是于右任在与友人张大千畅饮三杯后心情激荡写下的诗。尽管现在的敦煌已驰名中外,每天的游客络绎不绝,但我眼中的敦煌学却依然停留在那个无情的年代,那个最真实的敦煌莫高窟。
我的心曾乘着风,自由穿行在梦想里。我沉默地祈祷,感受着你的光芒。此刻这一份的宁静,是因为你在心里,那些烦恼来自有时候的迟疑。我曾经寂寞漂泊,在这茫茫人海里,如此向往的你,却一直在这里,清晨每一缕阳光,在依然悠远的天空,晚风轻抚的脸庞,在每个无梦的夜晚。
——记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