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是女儿上辈子的情人，老丈人是女婿这辈子的情敌。

老妈挑女婿时，往往看的是学历和家境。老爸却往往能一眼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可不可靠，女儿跟着他会不会幸福。

但老爸一般不善表达，对于自己不满意的货色，只能说不，给不出恰当的理由。而恋爱中的女儿智商通常为零，必须要一个理由。老爸一着急，掀桌子摔板凳，说不行就是不行。女儿一急，凭什么呀？你说不行我偏嫁！

到了紧要关头，老爸只好拿出杀手锏：断绝父女关系！在他心中，过去对女儿那么好，父女之情那么深，女儿一定会忍痛割爱。

但结果往往会出乎自己意料，这个时候老爸一般会抽上一支烟。之前话说得再狠也得服软，哪怕晚上一个人偷偷老泪纵横。

我有一个朋友叫雯雯，和初恋男友相处了六年，分分合合矛盾不断。由于实在放不下，雯雯一狠心，决定和男友裸婚，直接跳过最危险的阶段。

一切准备就绪，但到了最后关头，老爸死活不同意。

雯雯老爸是附近一家包子铺的老板，我们都叫他老爹。老爹听说雯雯要裸婚，直接把户口本锁进保险箱。雯雯用砖头砸保险箱没砸开，于是举着牌子大闹包子铺，上面写着：狠心老爸，剥夺女儿幸福，抵制封建思想，抵制吃包子！

老爹一咬牙，也写一牌子：今日包子打8折，买5送1，疯狂抢购！

五分钟不到，排队买包子的长队超过20米。雯雯急的团团转，最后灵机一动，重新写一牌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包子，吃前请三思！

果然一堆人过来打探消息，地沟油，过期肉扯出一大堆。雯雯也不答话，这些人盯着香喷喷的包子深思熟虑一会儿，抹一把口水走人。

老爹见这一回合女儿大胜，果断不服，深思熟虑良久还是没想出办法，发短信向我求救，说：小王你比较机智，快帮我想个能扭转局势的口号！

我正在喝农夫山泉，灵光乍现，说，老爹你把口号换成：我们不卖包子，只做新鲜猪肉的搬运工吧。

过一会儿，发现老爹在牌子上写着：我们不卖包子，只做新鲜猪肉的搬运工！今日由于猪肉太过新鲜，一律涨价五毛，但豆浆免费喝，免费送！

我说，老爹你有够机智，比我有柴多了！

不一会儿，老爹的包子摊被围的水泄不通，一群人追问猪肉究竟有多新鲜，是不是来自乡下？老爹说是是是，昨儿晚上村儿里一亲戚刚送来的，纯天然，汁鲜肉嫩有嚼劲儿，不添加任何污染物！没过几分钟，包子脱销！

隔壁摊儿卖红心柚的闽南人见老爹这招好使，匆忙过来求个口号，老爹细想片刻，大笔一挥亮瞎观众的狗眼：纯天然上饶红心柚，红如汪峰，甜如范冰冰！

围观者细细品味几分钟，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这一回合老爹完胜，雯雯被气跑了。

往后几个月，雯雯再没提过结婚的事，但把老爹当仇人，经常故意带着男友站在老爹包子铺前吃别人家的包子。老爹被气的不行，但也拿雯雯没辙。

唯一的回击办法就是坚决不拿出户口本。

有一回老爹喝了点儿小酒和我唠嗑，我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他说雯雯3岁的时候妈妈就没了，为了避免她受委屈，自己一直没有再娶，一直太过溺爱，什么都惯着，导致她现在一身叛逆，根本管不住。

我劝老爹说，雯雯个性倔是倔点儿，但本性不坏。

老爹说他知道，就是担心这孩子从小没什么心机，容易吃亏上当。我说不会吧，雯雯挺聪明的。老爹说会的，小时候让她看包子铺，几分钟回来，她送出好几笼最贵的蟹黄包子给路边的假乞丐，还往人碗里撒了两把零钱。

我回想一下，说好吧，她好像每次看见乞丐必送点儿钱。

老爹说是啊，她从小就有这习惯，说什么就算人家是骗子，那也是可怜人是不？后来我一想，孩子心地善良也不是坏事，就没再阻挠她。

我说老爹，那你为什么一直阻挠雯雯结婚啊？

老爹叹口气说：你也是男人，大概能理解我的难处。只要是个男的往那儿一站，是骡子是马我一眼就能看穿。但有些话我不能直接跟雯雯说啊，说了她也不懂，也不会信，不说她又不听我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大概明白老爹的心事，但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半年后，事情出现大的转折，那天我去找老爹买包子，雯雯站在包子铺前和老爹对峙。我发现情况不对，买完包子正准备撤，雯雯突然说：我怀孕了。

我吓一跳，迈出一只脚僵在原地，老爹也吓一跳，嘴唇颠簸着，表现的前所未有地慌张。雯雯突然崩溃大喊：因为我怀孕了，这个理由够了吧？

喊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下午老爹关了包子铺，去酒吧坐着，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的喝。我在旁边陪着他，喝到傍晚，他突然站起来，说：小王，酒钱记着，我先走了。

我很意外他竟然没喝醉，说：老爹，我帮你把雯雯找回来吧？

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两个小时后老爹突然又出现在门口，递给我一张户口本，说：雯雯不想见我，说让我把它放在你这里，晚上她会来拿，你帮我转交给她。

我说，好吧，老爹你有没有其它想转告雯雯的？

他欲言又止，笑一下说：没了。

晚上我坐在酒吧等雯雯，等到酒吧关门也不见人影。我打电话给她，一直提示关机。没办法我又打给老爹，还是无人接听，我想他大概睡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酒吧开门，看见雯雯站在门口，头发凌乱，面容疲惫。我问，雯雯你怎么了。她忍很久，突然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接近中午的时候，雯雯才开口说话，她说：他不见了。

我张大嘴巴，惊的目瞪口呆。

雯雯又说：他说今天带我领证的，但昨天下午一出门，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我嘴巴张的更大。

两天后还是联系不上，没办法只能把事情告诉老爹。老爹又过来酒吧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到傍晚突然一咬牙，说：雯雯，跟爸去医院。

雯雯拼命摇头，拼命摇，一点一点慢下来，一点一点泪流满面。突然一头扑进老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剧烈起伏着。

两天后，雯雯去医院做了手术。

老爹得到消息，有人告诉他在XX网吧看见祸害雯雯的渣男。老爹气的浑身颤抖，提着擀面杖冲出去，我怕他打不过，抄起两把面条追上去。

追到网吧门口，猝不及撞上一骨瘦如柴的小男生，老爹举着擀面杖迎面追上来。我一把抓住男生，老爹手气杖落，男生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我直冒冷汗，明白过来老爹不是在吓人，而是在拼命。

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等老爹再发泄几秒，一把抱住他，不然真要出事。老爹破口大骂：你放手！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一命换一命老子值了！

男生汗毛一竖，连滚带爬的跑了。

但是回到医院，雯雯还是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可怕。

老爹故作开心地鼓励她两小时，口干舌燥，说出去抽支烟。

过一会儿我出门，发现他正蹬在地上哭。

雯雯出院以后，突然变得特别听话懂事，再也没见过她和老爹顶嘴。原本也不是坏事，但仅仅过了两个月，我发现老爹头发白了一半。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老爹头发全白。

雯雯没再谈过恋爱，由于年龄已经不小，慢慢的，也会偶尔听话去相亲。半年时间，帅哥型男一个没看上，偏偏看上个离异的大叔。

而且相处不久，突然就把婚事提上了日程。

老爹彻底蒙了。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激进，换做哀求地问：雯雯，要不再考虑考虑？

雯雯没有犹豫地摇头否决。

老爹低下头不再说话。

婚礼前夕，雯雯通知老爹，老爹说他不想去，我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但雯雯的回答是，没关系，随你。

雯雯走后，老爹塞一个包子进嘴里，但还是止不住哭了。

我盈眶一热，也差点儿掉眼泪。

两周后雯雯的婚礼正式到来，一大早我收拾的人模狗样去出席。但路过老爹的包子铺，吃惊地发现门竟然开着，他正在为一锅包子起笼。

我惊讶地问，老爹你不去参加呀？

他说不了，没心情不想去。

这时路边一只流浪狗对着刚出笼的包子狂吠，老爹一气之下抄起一个包子打过去，流浪狗叼起包子撒腿就跑，老爹恼羞成怒一声怒吼追上去。

我站在原地，心想，好吧。

婚礼如期在酒店举行，仪式很简单，相互戴上戒指就一直敬酒敬酒。足足四个小时，雯雯频频向门口张望。但老爹一直没出现。

我不断发短信汇报情况，他也一直没回。

我心想，老爹也是够狠的啊。但到了快结束的时候，老爹突然回短信了，他说，你让雯雯等我一下。我立马告诉雯雯，但她笑了笑说，不必了。

我叹口气，手心全是汗。

等到雯雯快被装进车彻底拖走的时候，老爹终于来了，骑着一辆旧旧的脚踏车。雯雯静静的发两秒钟的呆，咬着嘴唇，突然冲上去和老爹紧紧抱在一起。

父女俩一齐泪流满面。

几分钟的寂静，身边人都开始小声抽泣。

上车前，老爹又上去抱了抱新郎，用力握了三下手，一下。一下。再一下。每一下都很用力。我不明就里，但知道一定有什么含义。

握完手，老爹目送雯雯和新郎上了车。

不一会儿，婚车慢慢在路口消失，但老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又踮起脚望了望，颤巍巍地骑上脚踏车掉了头。

背影在地上拉的老长，模糊了我的视线。

雯雯嫁出去第二个月，老爹突然在包子铺前晕倒，被戈壁滩的闽南人送进医院。我得知消息去看他，发现他脸色出奇的可怕，一点生气也没有。

傍晚医生过来送化验单，说已经扩散了，我问什么已经扩散了，医生一脸沉重不说话。老爹故作轻松，说：肺癌而已，前年就得了。

我感觉五雷轰顶，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老爹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年发现的，老子不照样活到现在？

我突然想起老爹拿擀面杖追着打雯雯前男友时说的那句：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一命换一命老子值了！

深呼吸好几口，我说，老爹，扩散了不一样。

他用力撑着坐起来，一脸不屑：有什么不一样，老子活给你看！

我说好吧，乐观点儿也是好事，那你争取早点儿出院！

他说：行，但是你别告诉雯雯！

我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沉默好一会儿。

老爹盯着窗外的夕阳，突然安静地说：我想一直瞒着她，能瞒多久瞒多久，雯雯妈妈走得早，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我要是一走，雯雯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所以你也要替我保密，除非我闭眼，否则永远不许告诉她。

我发很久的呆，才想起应该点头。

两周后，老爹强撑着出了院，但出院不到两周再次晕倒，又被隔壁摊的闽南人背进医院。我又赶到医院，发现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可怕，但还在坚强地对我微笑。下午我背着老爹去医生那儿打听情况，被告知老爹最多还有两个月。

我认真思考很久，决定去找雯雯老公谈谈。

找不到合适的借口问雯雯，就东打听西打听，最后约在医院附近见面。说完老爹的情况，女婿皱着眉头沉默很久，突然开口：雯雯怀孕了。

我脑子又一片白，结巴地问，那，怎么办？

后来女婿站在老爹病床前，又说一遍：雯雯怀孕了。

老爹原本病怏怏的，一听大喜，扒开氧气罩，问：真的怀上了？

我胆战心惊，说，老爹你快把氧气罩戴上。

他说闭嘴放心老子死不了，骂完立马又问：真的怀上了？

女婿点点头，忍了又忍，说：爸，我想了又想，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告诉雯雯。

老爹明显地愣一下，面色沉重地沉默下来。

女婿见老爹的反应，匆忙解释说：爸，我的意思是雯雯身子不好，怀孕不到两个月就感冒了两三回，我怕她知道了受不了。

老爹一听，笑说：你误会了，我是在想怎么瞒着雯雯。这样吧，晚上我给雯雯打电话，就说要出去旅游几个月，你再想办法帮我圆一下。这丫头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儿，只要不说露嘴她肯定发现不了。

我瞥见老爹憔悴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女婿愣了愣，突然感激地说，爸，谢谢你。顿了顿，他又喊一声，爸，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那天上车前你捏了我手三下，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老爹想一下，问：那天是我不对没去参加你们的婚礼，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女婿说，爸，你说什么呢，我没怪过你。

老爹又问：雯雯性子倔会有些任性，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你以后可不可以多迁就迁就她？

女婿点点头，说，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老爹感激地看他一眼，说：那，我把雯雯交给你了。

女婿擦擦眼泪，已经说不出话，只顾点头。

过一会儿，老爹突然转头对着我，说：小王你出去，我还有话要单独和我宝贝女婿说。半个小时后你再来，出去帮我买瓶水。

我说好吧，那我先出去了。

过半小时我回来，发现病房没人，老爹和女婿都不在，屋里乱作一团。我预感到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立马冲到抢救室，看见女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快到傍晚的时候，门终于打开，满头大汗的医生对我们摇了摇头。

老爹走了。

我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老爹彻底离开我们了，离开雯雯了。

但雯雯还不知道。

8个月后，雯雯生了个女儿，坐完月子我们才把事情告诉她。

雯雯没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爹的包子铺转手前，我也在场，签好字后，女婿从包里翻出一个存折，递给雯雯，说：爸给的三十万，说是他一辈子的积蓄，希望我在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房产证上，我把自己去掉了，只留了你。

雯雯还是跪在地上，眼泪掉下来，扑下来，滚下来。

女婿蹲下去抱住她，说：爸还说，小时候有一次你生病住院，快好的时候偷吃奶奶买的冰淇淋，被他发现了很生气，就狠狠训了你一顿，你被吓哭了。他很后悔，就抱着哄你，那时候你们父女俩有一段对话，你还记得吗？

“雯雯，爸爸永远爱你。”

-----By  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