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丽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与老肖去开房了,每次开房回来,她就感觉这日子又能过下去了,不然千篇一律的像个怨妇一样在家等男人,她终究是会疯的。
这次和以往一样,到家依然黑灯瞎火,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刚收住的眼泪,又覆上了一层薄雾。
黑暗中徐丽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街灯的光摸索着将鞋码进整齐的柜子里,然后开灯,抬头看清屋里的一切后,吓了她一跳,老公侧着躺在沙发上,眼睛被猛然打开的灯照出了一条细缝儿,并逐渐张开来,看清一水儿葱绿的徐丽,两眼一亮,满含惊讶。
徐丽看到家里有人,心先是咚咚两下,然后假意抹了一下脸,将眼雾隐藏。
“回来了?”
“嗯”,带鼻音的回答引起了老公的注意。
“怎么了?”说这话的时候老公已经站起来走到徐丽眼前。
“没什么”说出之几个字儿后陷入了惯有的沉默。
“恩?”没听到满意的答案,他再崩出一个字儿。
一向木讷的人崩完这个字儿,顺手抬起了徐丽的脸,徐丽也顺势将两条胳膊已附到老公的脖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两个人都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在这个时点儿见过面了,更别提是目前这种状态了,尤其徐丽的老公,他在家里见着的徐丽永远是宽松的纯棉睡裙,甚至连颜色都没有换过,甚至从新媳妇儿的时候的嫩粉色一直穿成了老媳妇儿的灰粉色也没有变过。
本就高挑的徐丽在外面当然不是这样,今天一条水绿的渐变色长裙一直拖到脚踝,外面罩一件轻纱将猛烈的绿笼了一下,一下就轻柔了起来,这么看起来像一根青葱,撒了一肩的发丝倒下来就是根,朝气蓬勃,郁郁葱葱,清淡又浓烈。
与每天一脸灰暗与满眼的忧郁相比,今天更进一层显得楚楚可怜了,也很难不让老公微讶。
其实徐丽与老公曾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壁人,同一双大学毕业的两个人,在同一幢写字楼上班的时候认识的,之后才知道是校友,各方面条件都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家庭层次算是门当户,情商智商算是势均力敌,双方家庭也双双拍手称赞,所以就很快组建了小家庭。
然而还是那老话,两个好人不见得能和睦的相处,一对看似金童玉女又聪明的夫妻不见得能经营一段清山绿水的平静婚姻。
徐丽她们也一样,婚后的生活很是温暖了一阵,婚前的恋爱时光还没享受够就结婚了,徐丽还像所有的姑娘一样,充满着各种婚姻中的甜蜜幻想,而男女有别也体现在这个方面,作为男人,老公并没有那些花花草草的心思,直接把生活过成老夫老妻的状态,结婚了一下有家了,踏实了,连恋爱时的小浪漫都没有了。
同样的生活过了三四年,徐丽不再期待有什么小惊喜出现在生活里,包括过各种节,尤其洋节,徐丽几乎没有收过漂亮的花儿,没有收过甜蜜的巧克力,更别提其他别出心裁的礼物了,只会将每月的工资给徐丽上交。
徐丽认为老公并没有想象的爱她,因为他们最浪漫的事儿就是饭后相依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最高调的甜蜜的生活是徐丽生病的一段时间。
两人结婚的时候很年轻,还商量着要作丁克,怕来个“第三者”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待两人发现生活平淡到硝烟暗锁的时候开始商量要孩子,然而到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徐丽身体素质太差先流掉了,那一段时间除了工作,老公所有的时间都在床边照顾徐丽,该汤汤该饭饭,喂水喂饭,洗脚洗澡几乎无所不代劳,还一再自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徐丽。
这虽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但对徐丽来说却是甜蜜幸福的,她从不知晓她嫁的人也有这样的一面,也会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之后徐丽不再想浪漫的生活,就想享受这份关爱的时候,生病的日子慢慢远去了,老公也慢慢变了态度,不冷不热,随着时间的积累,她也了充分了解了自己所嫁的这个人的个性,他就是温吞的白开水,就那个度数。
然而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真是这样,这想过三口之家的两个人还轻易过不成,作为女人,徐丽身体太弱了。
地不行,怎么播种都难长苗,所以徐丽就休息下来,专门养地,各种肥种种施,不上班的日子里天天穿着睡裙不出门,日复一日的在家里养着,日子久了所有的乐趣都没有了,早上将老公送出门之后只有电视剧和沙发了,还有一张日渐阴郁的脸。
老公的工作还要做,两个人赚钱成了一个人赚两个人花,所以工作更忙了,加上徐丽幽怨的表情实在让人生烦,所以回家也越来越少了,回来两人也越来越没有话了。
直至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年,徐丽也认了,就算他在外面有人她也认了,他不回来吃饭呢,她就将就自己对付,只要他每天回家。
看,一个家庭想要破碎太容易了,两个人越不沟通越沉默,越沉默越不想沟通,终终使两个相爱的人各怀心思,冷漠相对,恶性循环,直到完全破碎。
而一个类似家庭里的女人,在家里得不到关爱,心情郁积,寻找各种突破口,要么歇斯底里改变老公,要么寻找契机改变自己。
(二)
徐丽就是在这个时候改变的,当然改变也分好坏,有一大部分人,会在某个点儿上思维改变,重新在生活工作中寻找自己,重新积极自信的开拓新的道路,而有的却在沉闷中沉没或在花花世界里沉沦。
徐丽只要不是自暴自弃的过日子,她就是美丽的公主,只要出了家门她就是花儿一朵,她本也是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也是职场强人,只是因为身体暂时告别了工作回家休养,加上在家得不到肯定,听不到赞美,就把自己过残了。
直到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她才慢慢开始出门儿了,出门儿赴会总不能和去小区买菜一样穿个睡裙,套个拖鞋就出去的,打扮一翻出门后的徐丽因为这几年并没有在外风吹日晒,更添了几分清纯,还加了几分病态的柔弱,只要她不阴郁着脸,就有几分让人想护着的天真在脸上,就像有人说,在家里待上几年,看到公交车都希罕的不行,反而成了徐丽这几年来修得的气质。并上自带仙气儿的身条,徐丽是清丽脱俗的。
人又是奇怪的动物,尤其是男人,徐丽这种逆生长的气质在聚会时受好多男同学的关注。
时过经年,中年人的脸上都挂了相了,被岁月洗礼后的大叔大婶们要么一脸油腻,要么一脸坚硬;在枪林弹雨中打拼的一部分男人,多沉默不语,脸上自带戒备;在某个领域混得不错的男人一副假想,道貌岸然、面不改色的打趣着女同学;还有一部分自带油滑眼珠的男人四处乱串的眼光实在不好恭维。女人也是,在家里只管孩子吃喝拉撒的女人们都练就金钢不坏之身与大嗓门儿;在公司呼风唤雨的女人们出来对一般男人都带一丝鄙视与漠然,一付“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屑在眼梢;像徐丽一样没孩子身体没变形儿,家里不开灶不受油烟浸蚀,只管看各种风花雪月剧集的女人的天真面相也是很难得的。
身边儿绕了一圈倾慕和艳羡的目光,徐丽的好心情自不必说。徐丽从那天之后就常参加各种聚会,只是范围越来越小了,从五十个人的大联欢,到四十个人的登山聚会,再到二十个人的郊游聚会,五个人的酒局,三个人的茶局,直至发展成两个人的床局。这比搞对象从眉来眼去到拉拉小手到勾肩搭背搂搂抱抱还水到渠成。
徐丽最后伸出墙头的花枝是让班长拉出去的,那天十来个人吃饭,饭后又唱歌儿,从流行歌唱到怀旧老歌,从广场舞口水歌唱到儿歌的时候大家都喝了八成。
“今天我送丽丽啊,你们都别和我抢……”
“送呗,送到哪我们都…不管……”
“哈哈哈……”
徐丽也跟着笑,她得多久没这么放松了呀,好些日子没和人类好好说过话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飘落,所谓的老公回家很晚,说话很少,一个人的日子过久了,突然活在人群里,兴奋极了的徐丽也没有少喝,坐在老同学的车上一直哼着歌,听着老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夸奖,还是很开心的。
“小丽呀,你一直是我的心中的小芳,从我们那个美好的时代开始,我是一直……一直没有忘记你的……”
饶是凭着酒精作用放松并胆儿大着的徐丽,在一双小手被拉住的时候还是十分震惊的,心也跟着跳了几下,一直在家里待着的徐丽如何见过这等场面,自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句话也没有说,任凭他怎么讲,她都没有听清,低着头纯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最后一句徐丽记住了,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老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小丽啊,我没喝多,我清醒的和你说每一句话,我等你”。
那天回家非常晚,到了小区的园子里还坐了会儿,十二点后了都,她专门要回去晚一些,想等家里的关心,甚至专门要惹老公生气,然而家里还是她一个人,她辗转到几时他才回来的,她也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走她还没起,头天到鬼混了半夜的事儿老公并不知晓。
之后老肖第三回邀她的时候,她去了,并顺利的给被拉出了墙。
有些事儿是会上瘾,比如和老肖开房这事儿,其实徐丽从老肖那儿得到的身体上的愉悦聊聊,她很清楚,比起他的温柔体贴,其他方面的功能几近忽略,所以她迷恋那种细微处的在乎,以至于欲罢不能。
跟老肖在一起久了,徐丽成了婴儿,饭都不会吃的程度,经常是老肖问询了或是猜着了她爱吃什么,带到酒店的房间里,多数时候都是喂她吃,然后帮她洗脸、洗脚,甚至有时连水都是大鸟喂小鸟一样进行。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无为人母的徐丽,在这个柔弱的本质问题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那老肖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所以在最初的激情里,其他可忽略的事项都不必放在心了,比如徐丽无论在任何节日都没有收到过老肖送的礼物。
情人节,名符其实的情人徐丽期待着一份节日礼物,对物质要求淡泊的徐丽本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怎奈外面的广告宣传活动硬生生的做到每个女人的骨髓里了,于是悄悄的徐丽就期待了起来,甚至在这之前徐丽都没有想过老肖的经济条件,但老肖有时聊起来,并没有很艰难的样子,比如有一天说:“我家那个的娘们儿太败家了,孩子才八岁,买个鞋也要六百块……”。徐丽不答话,一是不知道他想表达的真实意图,二是在徐丽的教育理念里,没有评论别人的习惯,所以愤愤然的吐槽了一句的老肖没有再继续,但为此徐丽想也许他的家境也还不错,有时想给补贴点儿约会基金的想法也慢慢在他类似的话语里打消了。
所以在这暧昧的日子里期待一份礼物的心也越强烈了起来,而且并不是小女孩儿的心思了,花花草草,糖糖果果的小东西并不在徐丽期待范围之内,她甚至想要一个闪闪发亮的礼物,不是说情比金坚么?徐丽想要这个。
但真正见面那天,直到徐丽离开,老肖也没有拿出什么礼物来,甚至各种理由比平时还早分开两个小时,徐丽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想早回家,回去会更失望,家里永远是黑着空洞着等着她,却不曾想当天得到的是双重的失望,朦胧着眼回家的徐丽在家里独自看了半夜别人的爱情故事。
“老爷子今天住院了,没办法我得早点儿回去替姐姐守着去,轮着啊,家里那败家娘们儿指望不上的……”
徐丽是听完这句话出来的,不用说闪闪发亮的礼物,连句闪闪发亮的话都没有说给她听。
其实每次都是徐丽先走,他走后老肖把退房手续办完会从另外的方向离开;当然每次也是徐丽后去,老肖先把房间定好,之后告诉她具体地点就等着了,所以每次房间是多少钱定的徐丽也并不知晓;每次她后走也是因为老肖更小心,她几乎没见过他落什么东西,每次落在徐丽之后两分种的老肖将衣服上的头发都要捡干净的,更别提酒店里的各种小消费品了,一个打火机都不会往身上带,更厉害的一次,是他们去外地,在外面自然要比在当地放松多了,他们甚至像年轻的情侣一样,可以随意逛街,在外面自然有各种小票收到手里了,但在快回去的时候老肖硬硬的把各个兜都掏了五遍,连超市买了冰棍儿打下的小票和路上加油的小票都扔出去了,当时徐丽还笑话他了,甚至之后的几次拿这事儿打趣他。
过了外国的情人节又过中国的情人节,过了红色的过白色的,徐丽始终没收到过闪闪发亮的礼物,也就慢慢放下了期待的心,只偶尔会想着这么细腻的人怎么会没有这个心思,还分析了好久。
自从将花枝伸到肖家后,徐丽没再参加同学聚会了,这也是老肖建议的,老肖说:“同学聚会有我去的时候,你还是别去了,我怕我忍不住要去喂你饭吃,怕舍不得你亲自喝水……”。听听这话,徐丽的心像蜜一样,也就是老听这些情话,徐丽感觉日子也没那么苦了。
之前还问问老公的去向,还偶尔问问他的生活,现在算下来估计快有两年没有主动问过他一些事情了,现在就更别提了。心思越往老肖身上放了。
有一天去做头发,徐丽碰上一个同学,趁着做头发的时机,聊了三个小时,之后还一起喝了个咖啡。
“哎,你还记得咱们班那个老肖吗?就那个……对,上次你不是见过吗,后来我们聚会一次带家属的,那老婆可漂亮了,难怪对老婆那么好”
“哦?是吗?没听说啊……”
“虽然不是珠光宝气吧,也是金光闪闪的,举手投足那叫一个优雅,一看就是好生活养出来的……,对,对,就情人节那天,可是眼气了我们半天呢,你是没去啊……。”
同学叭叭的说了半天,徐丽半晌没再说话,低了头抿了泪,抬起头笑了,无比灿烂。
这天徐丽周末在家里坐不住了,老公大早上就出门儿了,懒得问他,爱去哪去哪,爱找谁找谁,出门时脱了洗白的睡裙,换上了葱绿色的连衣裙,把自己收拾成一棵嫩葱。这是和老肖在一起之后置办的将近第十八套衣服了,她越来越想给老肖长脸,虽然两人并没有几次同出同进的机会,但就是想穿出来给老肖长脸,花的却是老公的钱,有时自己也苦笑。这也是,一边笑着,一边涂抹的漂漂亮亮的出门了,仍去见老肖。
午饭是老肖带的生煎包子,带了两大杯豆浆,本来今天徐丽想吃披萨的,但老肖没有猜到。“吃习惯了母亲做的包子,外面的包子都不好吃”,这话她是说过的。
勉强喝了杯豆浆后,徐丽躺着看天花板,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就她一个人,阳光西晒进来,洒了一地的白光,白的耀眼,白的让她恍惚,突然有一瞬间徐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在这里,就这样呆呆的躺到日影西斜,老肖也没有回来。
八点多的时候,老肖来了信息,“下午家里有点儿事儿,我先走了,你自己安排吧。”
徐丽又笑了一下,起身去前台办理退房手续。
“退房”说话的徐丽没抬头。
“押金条”服务员温柔的声音。
“什么押金条?”
“没有押金条不能退押金”。
“那我回去找找”
这句话说完,服务员抬头了,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一样,目送着徐丽重新返回房间,一会儿又迎着她出来。
“押金多少钱?”
“二百”
徐丽又笑了一下就走了。
老肖特别小心的一个人,把一个押金单带到身上走了,怎么藏啊?这二百块钱多难为他呀。
想着这个问题的徐丽带本来是一脸的笑,可伸手一抹捎下来一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