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东的来访让嘉禾感到既拘束又开心。开头的寒暄有一些尴尬,但是尴尬过后,谈话渐入佳境,那些熟识的老师和同学,那些一起经历地快乐和忧伤,它们在心底轮番冒着泡泡,拥挤着,最终化成朴实的语言,静静地诉说,穿过耳膜,直抵心扉。这些走心的话语, 最终让嘉禾和晓东放下了心头的负累。
在过去的四年中,嘉禾忧郁的双眼,微蹙的眉头,她的沉默和孤单,她的青春和寂寥,让晓东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晓东常想,如果不是自己情难自禁,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情谊,嘉禾就不会得罪班上的女同学,也不会被妖魔化,她的青春时光里该有的欢笑,该有的幸福应该也是蓬勃盎然的。
嘉禾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不承认那份情书是你写得?”
一句话,直抵晓东的心间,有那么一瞬间,晓东觉得很痛,他想逃离。他被一股没有头脑的热情点燃,冲动地给嘉禾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他把情书放在嘉禾的抽屉里,不久就收到嘉禾的回信之后,校园里挂起了一阵风。这正猛烈的青春期嫉妒封印了嘉禾的青春,扼杀了晓东的爱情。
“不,那不是我写得,我怎么会给她写情书?”晓东激动地说,目光闪烁不定,他害怕校长不相信他的话,狠狠地瞪了嘉禾一眼。
爱情,像玫瑰般芬芳,像甘蔗般甜蜜,像日月般永恒,像海洋般广阔。但世上最容易被出卖的是爱情,最容易被辜负的也是爱情,撩动少男少女心弦的还是爱情。
嘉禾不敢抬头看校长威严的模样,也不敢看晓东因为说慌而忐忑不安的神情,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和感受着自己浑身瑟瑟的发抖。
校长室里静极了,没有人说话。世上没有绝对的安静,这个方寸之间,校长清理嗓子的声音,晓东的心跳声,嘉禾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终于晓东澄清了自己,他走出校长室的时候,嘉禾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看。她看见,他的步伐不如往日的矫健,眉眼间也没有了生机。
晓东走后,校长集中火力对付嘉禾,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嘉禾要好学向善,再批评嘉禾思想的污秽下流,最后请家长,写检查。
旧事重提,嘉禾虽无追究之心,但晓东依然觉得臊的厉害,结结巴巴地说:“那时候,那时候,太……太小了,不懂爱也不会爱。”
“怕在每周的大会上被点名批评,破坏了好孩子,好学生的形象?”嘉禾的语气里透着调侃,脸上笑意盈盈。
晓东从嘉禾的脸上和言语间听出了她释然,晓东的脸微微一红:“大概这个原因居多。但我把你送到了那里,让你成了坏孩子,坏学生。”
“是啊!咱们班的那个大个子白川,你还记得吗?从那以后给我起了‘骚货’和‘破鞋’的诨名,他的嘴真恶毒。”说完,嘉禾用双手抱住了双肩。
“怎么不记得?真是混蛋!这么恶毒的话也说得出口。你还记得他书兜里放死蛇和死乌鸦的事吗?那是我干的。”晓东说完,把手插在头发里,撑着他的脑袋,仿佛为他敢于挑战这个混蛋学生感到得意。
“那三年真是夹着尾巴做人,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觉得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后来,张橘夏她们几个人编排,更是把我放在了火炉上炙烤。我想不出来,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这样,还美其名曰‘痛打落水狗’。”嘉禾说完,无限感慨。
“‘木秀与林,风必摧之’。嘉禾,凡是不能风头太劲。你上了最好的大学,我们这班同学是望尘莫及,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但我真心的希望你的大学生活过得顺心。”晓东说着,言语中既有羡慕和伤感。
“怎会没有交集。十二年的同学情,总归是忘不了,放不下。我们是彼此成长的见证。我们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幻灭,束手无策,胆战心惊,那是怎么的切肤之痛啊。当我一个人在大学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时,总会想起高中三年走过的路,说过的话。一次一次在月下漫步,当年以为过不去的,全都烟消云散。我在自己的心跳里寻找被偏见封印地青春。那段青春的时光没有经历恋爱,没有经历友情,没有经历任何青春的喧嚣,我在树下听鸟鸣,在水中看鱼跃,在枯木从中寻找新生的枝叶,在冰天雪地里寻梅,留给我那么刻骨的寂寞和宁静。我经历了孤独和寂寞,但我没有白白辜负难忍的孤独和寂寞。当我踏今年大学校园之后,才遇见了爱情和友情。她们像一双温柔的手,开启了我的生命,我感受到了迟来地青春。”嘉禾徐徐说着,她的心里万般宁静。说完,她微微一笑,两个圆圆的,深深的酒窝兜满了幸福。
晓东自从那次从校长室出来之后,有意地躲着嘉禾,放学不敢同路,上课不敢同桌,这是他们几年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谈心。他将那个忧郁的,锁着眉,小心翼翼说话,如履薄冰行走的女孩儿和眼前嘉禾没有办法重合。的确,除了如花的容颜之外,她的身上不留丝毫往日的痕迹。
她说话的时态度不卑不亢,表情从容自然,内容丝丝入扣,说完之后,她那样笑意盈盈的注视着晓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晓东知道,嘉禾与他从来没有过开始,也永远不会有开始,她就像春梦中的空谷幽兰,春梦了无痕。
“你在学校怎么样?学习,生活还习惯吗?有女朋友了吗?”嘉禾问。
“还是老样子,上课,上自习,泡图书馆,上通宵的网,偶尔参加宿舍的联谊会、老乡会。这些活动都没有多少意义。”晓东淡淡地说,之后又想到,和祝玲玲的来往比较密切,便又说:“你记得二班的祝玲玲吗?她和我同校。”
“我记得她很用功,走路都在背书,从来不读课外书,也不看电视。家长和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嘉禾的脑子里想起她的样子,觉得她有些蠢笨,又想着不了解她和晓东的关系,没有贸然的评价,说完笑着说:“不会吧?她可是乖乖女,怎会。”
“不至于这样惊奇吧。我长得也还说得过去。”晓东憨憨地笑着,他把身子往嘉禾这边倾了倾。
“张橘夏呢?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如果不是她钟情于你,也不会跑到校长那里告我的状。”嘉禾想起这个同学,嘴角挂着笑意,心里有几分的厌恶,当然,不至于晓东另选他人而幸灾乐祸,这一切与她并无相干。
晓东的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意味,但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孩儿,有了男子汉的气度,不屑于说女同学的坏话,便一笑而过。嘉禾也不再追问。
在一问一答中,话题自然转到同学聚会的事情上,晓东关切地问嘉禾,会不会参加。嘉禾淡淡地一笑,说:“去。”
正说着,嘉禾的妈妈端着一壶茶、几样点心和水果走进来,她把盘子里的东西放在写字台上。她拿起杯子,给晓东和嘉禾分别到了茶,又拿起点心让与晓东吃,晓东接过点心复又放在盘子里。嘉禾的母亲冷冰冰地请让晓东喝茶,吹水果。
晓东的妈妈和嘉禾的妈妈是结拜姐妹,年轻时感情深厚,农忙时期一起下地劳动,冬闲时间一起做针线,嘉禾和晓东在一处玩耍。自从那次校长让嘉禾请了家长以后,两家的大人和孩子一样断了来往。晓东的母亲听到嘉禾的风言风语自是要划清界限,不仅告诫晓东不许和嘉禾来往,而且自己主动和老姐妹绝交,以保证儿子思想的纯洁和行为的得体。
嘉禾妈妈的出现打断了嘉禾和晓东的谈话,她的心里有几分不痛快,她认为晓东和他的母亲当时的行为是落井下石,无论如何,不能敞开心胸重新接纳他们母子。
晓东的到来让嘉禾的奶奶和妈妈内心极为不安,她们以为,晓东来找嘉禾的原因是想和嘉禾处对象。对于这一点,她们万万不答应,一是当年的落井下石,二是晓东在学历上配不上嘉禾。两个人的意思十分明朗,心照不宣。奶奶沏了茶,摆了点心说要给送去,嘉禾的妈妈又担心奶奶当着晓东的面让嘉禾难堪,就忙接过来,亲自送了过去。
嘉禾妈妈的出现终止可嘉禾和晓东的谈话。晓东便笑着问庄稼的长势和老人的身体,嘉禾妈妈一一答了。嘉禾看见妈妈没事找事似的,在房间里找活干,她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晓东喝了几口茶,又笑着请嘉禾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