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心疼痛不已,昏厥与麻木;
刺痛了我的感觉,如同饮过毒酒,
如同刚刚一口把鸦片吞尽,
沿着列斯罔川沉落;
这并非是妒忌你的好运,
而是你的幸福太令人陶醉——
你这生着羽翼的,
轻盈的林间女神,
隐没于山毛榉浓重的绿阴中,
放开歌喉,尽情歌唱夏的欢欣。
2
哦,但愿有一口酒!
曾深藏于地下,冷冻多年,
啜饮一滴便身陷花香和那温润的绿园之中,
还有舞蹈、普罗旺斯情歌和阳光灿烂的欢乐!
哦,但愿有一杯南方的温暖,
满溢真诚、满溢鲜红的灵感之泉,
杯口有串串珍珠闪烁,
使双唇染满紫墨;
啜饮之后,我便离开这世间,
与你一同消失在林间的黑暗。
……
荆如忆
荆如忆对镜理妆,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容颜竟然一天比一天娇艳,成亲四年,她已二十有三,容颜却比二八少女还粉嫩无暇,事实上,她便是二八年华也没有这般好姿色,不仅仅是面孔,全身的皮肤都娇嫩的水灵晶莹,好像带露的花瓣,有一触即破之感。双唇润红,不似点朱,却如聚血,一双眼眸,秋水含烟,梨花带雨,无端端的也带一丝凄迷之意,美得令人侧目。
这实在不能不让她又惊又喜,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的忐忑不安。不知这是因何所致?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诚心祈求感动了上天,抑或是蟠香寺那老和尚的符真的有用?还是?她的目光投向妆台上的那支紫黑色的药膏——小巧的瓶口被拧开,隐隐露出脂玉似的白色膏体,一股出奇的芬芳透出来,盈满了整间屋子。
荆如忆嫣然一笑,果然,这自西域传来的脂灵膏确有奇效呢!自己的容貌越来越美,便连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包来硬见了,也时不时看呆了去,可歌笑他……
一言及此,她盈盈站起,离了妆台,径直走向窗下,缓缓地支开窗棂,向外张望。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幽幽弥漫开来。
歌笑他忙于公事,又有几日未回了呢!……
夜深沉,月如钩。
包来硬独行在月色如水荡漾的亭榭上。
前方是一池盈盈的粉荷。烟水依依,簇拥着池心小亭。岸边的翠柳随风袅袅而动,荷叶随花也摇摆个不停。
这座宅院,是离歌笑成亲之时,师父郑东流所赠。彼时郑东流妻儿都已亡故,一个人独居空屋,难免触景生情,于是借着徒弟结婚的机会,找了个借口搬出去,却将房屋转赠离歌笑。离歌笑知道师父的心意,也未推辞。否则,以离歌笑的个性及行事作风,要想住进这样的大宅深院,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日呢。
忽的,包来硬止住了脚步。
荷花亭上,有人起舞。
如忆在起舞。
她自幼便腰细体轻,且在歌舞方面极有天赋。与离歌笑成亲之后,脱离了农耢劳作,便更有机会发展自己的爱好了。此刻只见她弱腰回旋,似清流带月,莲足轻摆,如兰蕙光转,纤手微摇,似弱柳迎风,螓首侧映,如巫云归岫。一举手一投足,无一处不恰到好处,无一处不动静相宜, 恰似梦里的梦,诗里的诗,莲花开了又落,岁月一唱再唱映染了风霜,说不尽的风光,道不出的安详。
然而如此优雅的舞姿,包来硬还是可以从她细微的动作处看出她的期盼与等待。
她独自起舞排遣时光,其实是在盼望着夫婿离歌笑的归来呢!
包来硬站在原地,瞧得出了神。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咬出一痕血色来,脸上神色变幻。
一曲舞毕,舞蹈中的人,如急转中的歌弦,蓦然停止下来。但见巍巍青亭,嵬嵬碧水,幽幽轻柳,阴阴残月,再加上一池清冷风荷,簇拥着她衣袂飘飞,此时似是换了人间,然而这般凄艳映衬着她那般轻柔的身躯,那衣带回环飘舞,美得不似在红尘间,倒像是在荒烟蔓草间飘浮的鬼魅,但她若是鬼魅,也必是最美的。
荆如忆的身体在急转的舞蹈中骤停,便蓦的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几乎要摔倒在地,然而一双手冷不防从侧里伸出来,恰好扶住了她的身躯。
她听到他呐呐的声音:“如忆……”却只是半梦半醒般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口中呢喃道:“歌笑……”很明显的,她感觉到撑着她的那双手,微微僵硬了一下,只这一下,她便知身后来的并非离歌笑,而是包来硬。包来硬的手指从僵硬到逐渐放松,她完全了解到他的情绪,却并不想理会,只是自顾自地问:“来硬哥,歌笑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
包来硬松开了她,老老实实地道:“捉到一个要犯,为求尽早破案,仍在连夜审讯呢。”
荆如忆轻叹了一声,不无埋怨地道:“偌大的一个锦衣卫,又不是只他一个人。怎么就只有他抽不出时间回家呢?。”她这般满腹埋怨的口气,自是从没在离歌笑面前表露过,也唯独在包来硬面前,才能这般的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当初包来硬留下来时,她心里其实隐隐的不愿。新婚燕尔,自是蜜里调油,怎会高兴多个外人打扰。但日子久了,离歌笑一心扑在锦衣卫上,两人聚少离多,只在旦夕之间打个照面。倒反是本来觉得见面均是累赘的来硬,晨昏相对,还有几句话说。
而自从她使用了那支据说是养颜圣品的西域脂灵膏后,仿佛是受了她那娇艳肌肤的吸引,离歌笑停驻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较从前多了许多,便是夜晚相依,也较前多了许多风光旖旎。这种转变,使得她内外皆容光焕发,精神奕奕,隐藏在心底的无形苦闷也散去许多。
正出神间,听得包来硬低声道:“大哥身居要职,自是公务繁忙,不比我等普通力士清闲。如忆你放心好了,以后锦衣卫有什么事,能从旁协助大哥的,我一定全力以赴,替他分担,免你在家悬望。”
荆如忆嫣然一笑,道:“如此最好了。”
她慵慵的伸了个懒腰,低喃道:“近日翻看西域来的舞乐札记,发现一支异邦传来的羽衣流云诀,当真是古香古色,仪态万方。只可惜舞曲残缺不全,我琢磨了半天,方才将它修复成阙。只可惜……”微一凝眸,见包来硬一双黑的,清的,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自己,不觉微微一笑,掩袖住了口,猛的悟到他对舞技实是一窍不通。
包来硬惊奇地望着她,惊讶她怎么即使在这样深夜的朦胧月光下,也明媚娇艳得如一朵出水的荷花,且一天比一天光彩动人,莫非真是中了邪法不成?正看得出神之际,却见她眼中秋水一荡,脸色骤然变冷,连唇角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轻逝无踪,正在忐忑之际,荆如忆业已转过身去,倚着朱红的亭柱,向着满池荷花,轻轻吐了口气。
包来硬凝视着她的背影,只见她身穿葱绿衫衣,鹅黄色缕花小袖,对月相映,衣袂飘飘,一头乌发缎子一般,后颈的肌肤莹白如玉,低头看到她绛红色的轻纱小鞋,精致得如一朵莲花瓣,隐隐透出的足背似雪般白,不禁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他看了她一眼,便又不禁再看一眼,心口怦怦直跳,只得又低下头去。
荆如忆伸手掠了掠鬓发,喟然道:“我练这支舞,本来是想给歌笑看的,唉!只是……”斜倚亭栏之上,以手支颌,见满池荷叶随风起伏,碧波荡漾,水色凝碧,而月华映照在秀荷之上,嫩蕊摇黄,粉萼滴珠,亭亭玉立,不禁悠然神往:“羽衣流云之曲,自当有姣若游龙,翩若惊鸿之态,可是又有谁能效汉时飞燕,骨软身轻,能作掌上舞?看这月影风荷,真令人有羽化登仙之感,若能效水仙,踏足荷叶之上,在莲花间回旋,作凌波舞,羽衣流云,回风舞雪,不知比飞燕如何?”
包来硬听得出神,却也知这不过是如忆一时兴起的妄想。小小一片荷叶,任你如何身软如棉,又怎经得住一个人的重量?那除非是传说中的不食五谷的谪仙人,才能够作到吧?正欲出言安慰她几句,却谁知她话音才落,身后便听得一个轻笑的声音:“想在荷叶上起舞,却也并不难。”
荆如忆霍的转身,惊喜交集:“歌笑。”
包来硬也转过头去,轻唤道:“大哥。”
离歌笑自亭檐一跃而下,上前拥住如忆,眼光盈盈,道:“这几日彻夜未眠,终于结了案,可以回家睡个囫囵觉了。”如忆噗的一笑,道:“谁要你做拼命三郎了?”离歌笑微笑道:“ 不拼命不行啊,我要对得起你啊!”眼眸一转,落到包来硬身上。“来硬,你也回来了,进屋去坐吧。”
离歌笑一出现,包来硬就像黑夜里深不可测的古井,瞬息黯淡下去,收敛了所有的光芒。闻言,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便随着如忆与离歌笑,一起走向屋中去。
“十五观灯夜,未醉岂劳扶,一声声道不如归去,步步娇,谓行多露。”
缓缓将画轴展开,画中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女,身后跟随着一个青衣婢女,在阴月下踏露而行,那婢女手提一盏红纱灯笼,红光幽幽,映照得那红衣女郎身姿袅娜,全身上下似被烟霞笼罩,迥非尘世中人。荆如忆对画凝盼,满脸喜色,离歌笑搁下笔,微笑道:“总算完成了最后几笔,也算是还了你一笔债,你现在不怪我了罢?”
荆如忆目不转睛的看画,道:“你如今是越发忙了,常常三两日不见人影,便这一幅画,也拖了我这么久。……”
离歌笑静静地道:“公务繁忙,确是情非得已。”见如忆抬头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一有空闲,我必定抽身来陪你。”
荆如忆脉脉的瞧着他,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总是听你的。”脸色姣红,双颊微晕,又道:“你刚才说,能使人在荷叶上起舞,是真的么?
离歌笑微笑道:“当然是真的。你可知,世上有一种植物,叫王莲?王莲的花叶较普通荷花差不多,但却有惊人的托浮力,尤其是有种叫七叶王莲的,更是能承载一个普通人的重量,站于其上如履平地般安稳,像你这般身体轻盈的,更是不在话下。”
荆如忆听得满心欢喜,道:“这种东西,京城有么?”
离歌笑脱口道:“当然有,严世蕃的府……”倏的惊觉改口,双手握住她的肩说道:“总之,你要的东西,我一定想办法弄到手,”伸手在她鼻尖上弹了一下,笑道:“便是偷也替你偷来,好么?”
荆如忆顿觉喜盈盈,眼波流转,微微颌首。
忽儿想到什么,又不禁噗哧一笑:“堂堂的锦衣卫同知,难道要为了小女子去作贼么?”
离歌笑拱手道:“同知夫人有令,小的焉敢不从?”
两人脉脉相视,不禁都是展颜一笑。
又闲话了一会儿,便脱衣上床。荆如忆心里有事,软绵绵的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歌笑,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
离歌笑奇怪的望了她一眼,道:“没有啊,哪里不一样。”
“……”荆如忆埋首在他胸前,闷闷不语。她容貌越来越娇鲜妍丽,人人都瞧得出,偏离歌笑有时却似个瞎子般,完全领会不到这一日比一日更甚的惊心动魄的美丽,这究竟是为什么,自己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他吗?她伸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瞧我手上的肌肤。”
离歌笑啊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臂,只觉她整条手臂柔若无骨,肌肤莹滑,似上等的白玉在灯下剔透的发着光般,尤其指尖一触,肌肤的触感娇嫩无比,鲜得似可拧出水来,又往她脸上一看,更是千妍百媚,鲜泽得无法形容。他怔怔的凝视了她两秒,微笑道:“你越来越美了,尤其肌肤透着玉的光泽,像整块玉雕琢成的一般,……”
荆如忆等了他半天,就是等他这句赞语,心中一喜,整个人伏在他身上,低低道:“歌笑,这都该多谢你赠我的脂灵膏!我们……”她的指尖轻触在枕面上的鸳鸯戏水图案上,若有所示的来回打着旋。 结婚数年,一直没有孩子,这件事已经隐隐成了她的心病,她费尽心机,也不过等这一刻,恩爱缠绵,开枝散叶,和心爱的人血肉交融。然而,她的手指,却又被离歌笑轻轻的挪开,他微微的转了个身,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道:“明天一早还要到锦衣卫报道,有些累了,睡吧。”
黑暗中,有好半天,荆如忆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被拒绝的感觉是如此明显,本来因容貌变美而重获的自信心,此刻又被抑制。虽然内心一再的为他分辨,想要说服自己他只是太过劳累。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的缺口分崩离析了去,眼泪在眶中打转。
尽力的仰着头,让就要溢出来的眼泪尽量倒回去,倒回去,她不想自己流泪。侧首,睡在一旁的男人仍有英伟的轮廓,为何,四年夫妻,她有时感觉他越来越陌生?纵然待她亲密柔和,看似恩爱无俦,神态却如游丝不定?初相识时,那个从天而降的,玉树翩翩的侠义男子,几时他温暖的笑容,变得这般疏离,若有若无的冷淡?
究竟,我们之间,是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