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城

A

图片发自简书App

阿坤在公寓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只牛奶冰棍儿,一口咬掉大半,到吸着气咀嚼。她刚从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上下来,大热天,却偏偏摊上了坏掉冷气的公交。汗流浃背地走进电梯,摁下7。橘黄的数字不慌不忙地跳着,阿坤挺着急,电梯就是一闷罐,汗臭热气混合得不可开交,的确难受。排气扇的翁鸣声逐渐减弱,数字消失,一片黑暗。

又停电了。

“哐当”,一脚踢在电梯门上,只觉得脚尖生疼。阿坤把披肩发扎个仓促的马尾,一屁股坐在电梯里,衣服湿透。她点开手机,信号格空了四个,微博更新停留在三个小时前,她数着加载图标旋转的圈数,留着汗。提示音响了,“您收到一条短信”;点开:生日快乐。看一眼日期,哦,又是一年。

她鼻子有点酸,想起几年前在机场和亲戚朋友分别时大家都红着眼睛,就她笑嘻嘻豪情万丈,学着广告里的帅哥说:“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结果呢,毕业两年半,租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老公寓,存折上可怜的数字还是家里添上的,单位里资历最浅每天点头哈腰,生活啊生活,她像一个诗人一样感叹。

紧急电话终于响了,物管油腻的声音响起,叫她不要着急,维修部马上就到,半晌,阿坤拿起听筒,用家乡话说:

“我X你老母!”

B

李好刚把“万宝路”的塑料包装拆开,门铃就响了。慌慌张张,四处环顾,一边应声道来了来了来了;最后把香烟放进微波炉里。开门,果然是父亲。西装革履,公文包里有最新款的苹果笔记本、芝宝火机,半白半黑的头发梳成一丝不乱的背头。进门就问,近来在公司还算努力?王经理前天打我电话说你在办公室看电影,这事儿有吧;早告诉你,在公司要努力要低调,大家都认得你,所以盯你最紧。

李好唯唯诺诺应付着,一边偷偷把电脑插座拔下。毕业后回到家,懒得四处奔走找工作,让父亲给个经理做,被臭骂一顿,基层开始,算一算,两年半。规规矩矩,勉强混个负责人当。说起来不算苦,办公室,空调一年四季,电脑人人一台,沙发椅,颈部带电动按摩。加班常见,但工资也够他租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付清那辆墨绿色“牧马人”的首付。唯一不足就是被父亲管着,烟不许抽朋友不许随便谈。

有点窝囊。

父亲环顾他的小房子,没说话,他暗暗松口气。片刻,父亲拿出一个保鲜盒:“你妈弄的饺子,叫我拿给你,我帮你打热吧。”

父亲拿走了香烟,李好颓废地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手机打开,音乐随机,莫文蔚慵懒魔性的嗓音开始环绕:“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社交网络发来提醒:“今天是您好友的生日。”一看,是个老朋友。在通讯录里翻出个名字,

“生日快乐!”

电波奔向几百公里外的黄昏。

      A

雨说下就下。

热了好久,突然大雨如注。阿坤挺开心,就是“久旱逢甘露”那种开心。她兴冲冲地在窗前看了好久的雨。这是她在多年以后,终于再次体会到这座城市的美好。

她生活的城市是一座古都,每天在公交上她会看到唐朝的雕梁画栋,清朝的瓦片,民国的法国梧桐,还有最新建成的写字楼。但在雨里就再也分不清时代了,湿漉漉哗啦啦,六朝粉黛都被冲刷。梧桐落了叶子;瓦当冲掉青苔;浮雕龙头的眼睛里滴了雨水像是包了一汪泪……人看不清,但看到各种花色的伞在雨里打转,梧桐叶影里,粉墙黛瓦旁,好像每个人落进雨里都开成了一朵花,阿坤喝一口可乐吐进雨中,兴奋得想要大声叫喊。

大雨下一时,是“久旱逢甘霖”,可要下了一天一夜,就成了“非旱即涝”。阿坤早晨起床,推开窗一看,忍不住又骂句脏话。水泥路面仿佛汪洋,水漫过脚踝,人人趟水而过。记忆蔓延,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时,暑假回乡下外婆家,门前就有一条小水沟,极浅,极清澈。水底有光亮亮的卵石,还有一种极小的鱼。她赤脚踩进水里,溪水没过小腿,一两片叶子浮在水面。光影交错,蝉声四起。她回头,外婆就在门口坐着,对她笑笑,她又转身玩水。但这样的游戏并未持续太久,她的脚掌就被水里的玻璃碎片划开很大的口子,外婆颤巍巍背着她到卫生院,消毒,缝针,包扎······她哭累了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只看到一片白。那是外婆凑到她耳边,说:“乖囡囡,外婆不好。”

时隔多年,阿坤又一次涉水而过,不过不是赤脚,穿着筒靴套着雨衣,狼狈地在古老街道上深深浅浅。她走向公交车站,跌跌撞撞。在音像店的门口她看到一位老人摔倒,激起淡淡一层水花。她想上前去扶,被隔壁出门卖菜的阿姨一把拉住,叫她别去,那是讹人。阿坤安分的点点头,任由热心肠的邻居拉着自己走向车站。她回头看那老人,在大雨里丢了伞,全身湿透,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头发苍白稀疏,此时全贴在头皮。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在这个城市日日夜夜的苦楚和孤独,想起那么多让自己难受流泪的时刻,想起多年以前在她耳边停留的白头,想起一声悠长无奈的叹息。

所有人,活在这里,大概都一样吧?

她竟然哭了,他把阿姨的手甩开,一边往回走一边哽咽:“你别管我,你就当她是我奶奶吧!”

音像店门口大雨滂沱,适时放起了一首老歌: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B

热得令人伤心,李好带着中学时代的哥们儿在街上转,“牧马人”里冷气充足。车停进市中心广场的地下车库。坐电梯到顶楼,桌子摆好,服务员婀娜甜美地走过来。

同学清一清嗓子,把钱夹随手放在桌上,李好看到金色的商标泛着奢华的光芒。看来混得不错。最近可好,工作还算顺利吧,父母身体怎样,一套一套,全是寒暄。当初一起打球罚站写检查,现在倒装得人模人样。李好把领结打正,一一回答,你来我往,鱼翅汤舀小半碗,稳稳放在对方餐巾正上方,茶水闻一闻,抿一口,微微颔首听对方说话。

同学端端正正,说自己工作的南方,最近遇上强降雨,一座一座,几乎都是水城。李好点头说对啊对啊,好多同学现在都在那边呢,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吃完以后,和所有应酬一样,两人争着结账,一个人说我是东道主该我付,一个人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付钱以为我混得不好。争执一阵李好实在忍不住,说“好好好你付你付,儿子孝敬爸爸应该的。”

同学愣住半晌,擂他一拳,“我就说你小子成不了什么好东西,走我们去学校后门打一下午台球,当年我可是把你杀得上不了台啊!”

“已经改成书店了。”

“······”

“哦,那去看场电影吧。”

两人无话,眼睛都有点红。

突然又想到南方的雨,好像是一场很大的雨,李好想像着一片汪洋大海,每一把伞都是一叶孤舟。

慢慢地,李好在脑海里构建出一个人的模样,结果只剩一个轮廓,一头长发迷乱飘摇。现在可能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盛不起风了。那时候真好,所有的话所有的心思,不必说,一场电影就足够了。一场电影,两个人想东想西,相邻,又不敢靠近。

时光逆流,十七岁的李好刚打了篮球,汗流浃背的跑进食堂。然后他听到食堂顶上的音响开始播放广播,有一个好听的声音住在里面:

“叶子染上墨色,蝉声乘着微风,年少的心事在雨季淋湿一半。花谢结成青果,汗水浇灌年华,如画的春已经过去,迎来舞动的夏。

大家好,欢迎收听午间校园广播,我是播音员夏小坤。”

     A

阿坤运气不错,老人并没有讹她,反而是让儿子扶着登门道谢。雨还没停,城市依旧一片汪洋,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小船算是偶尔与另一艘暂时地交汇。

老人的儿子是电影集团的一个经理,送了她一张会员金卡。以后到电影院都是七折优惠。

阿坤挺高兴,她最爱看电影。小时候爱的是汽水和爆米花,外婆会买好了票送她进影院,然后在电影散场的时候拿着一只冰棍接她。大一点,就是自己去了,有时候三五好友嘻嘻哈哈,有时候独自一人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各色的故事,流自己的泪,笑自己的痴傻。她在不同的影院不同的座椅上,度过了人生不同的阶段。劣质的木椅上有她不小心洒上去的可乐,有外婆两小时心甘情愿的等待。蓝色情侣座上是两颗欲言又止的头颅,美好的面红心跳。红色沙发椅上有受不了冷气缩成一团的自己,那一次生了场大病,一个人在医院打点滴,异乡的气息在那一刻尤其浓烈,守夜班的老护士看不下去,到楼下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她把脸埋进碗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周末的时候,对面桌的男同事约她看电影。电影很一般,爆米花酥软。散场的时候男同事不知不觉牵了她的手往外走,她不知不觉把手抽开。

她想起从前的一场电影,从始至终男孩没说一句话,坐得笔挺,散场的时候安安静静的站起来,把爆米花盒子和可乐瓶收好。让她在前面走着。走进刚刚开始的夜里,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在她家楼下,她说再见,明天见;他点点头,说:“谢谢你。”

那样的人已经没有了,再也遇不上了,那是过了那个年龄,就不会再有的青涩,酒已酿成,谁也回不到葡萄。电影院挂了海报:“鬼节特映”,想起今天是七月半,农历鬼节。在外婆乡下,这是比清明更大的节日,人们上坟祭祖,一丝不苟。

很久了,已经很久没回过乡下老家了,不知外婆的门前没人打理,会不会长成一片芳草萋萋。她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你所喜欢的一切,最后都会变成一块碑。”

那时还不太理解,可后来,最疼爱自己的外婆就真的成了一块碑。

想多了,视线就有些模糊,朦胧之中看到外婆的笑脸;

看到年少的自己走过教室门口,有个人叫住她,问她,有没有看过那部最新的电影。

B

李好站在长满野草的小山丘上,看着西装革履的父亲把黄酒、腊肉规规矩矩地摆在爷爷的墓碑前。几沓纸钱,整整齐齐的码好了,风大,刚放上去,纸钱就被吹散了,白花花一片。漫山遍野,是树,是风;李好抬头,看到那些洁白的纸片以不同的姿势到达了不同的地方。这么多墓碑,这么多的往事,不知这些纸片会盖住哪一个故事,又会告慰谁的魂灵。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大家都不是圣人,若是不相信点什么,该怎样告慰自己的记忆呢?

李好跑上前去,帮父亲把散落周围纸片捡起来,重新拢成一堆。点燃,黑烟开始弥漫。纸的味道,火的温度,泥土蠢蠢欲动。烟雾顺着风盘亘。透过烟雾,李好发现天变了颜色,由天的颜色变成了海的颜色,深邃宽广。而自己、而父亲,就是海里的鱼,一生都在看远处,一生都游不远。

烟雾渐浓,父亲咳嗽起来,眼睛也熏得通红。父亲让他把火看着,自己走到一边。他回头看父亲,西装褶皱,头发被风吹散开,斑白凌乱,不停的咳嗽。他突然明白,父亲还是老了,那个总是严肃的父亲,那个对他说一千个不许的父亲,那个霸道总裁,终于在风中受不住烟熏火燎的老了。

烟火完毕,他到父亲身旁,两人都红着眼睛。李好告诉父亲,自己要离开公司,自己的提案被一家南方的公司征集,想自己去闯一闯。。愣了几秒,父亲拍拍他的肩膀,“总算是有点出息了”。

他想了很久,决定离开,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人就会失去想象力,以前语文课老师给大家念诗:“我要做物质短暂的情人,和远方忠实的儿子。”当时不以为然,哪来那么多远方?可不去远方,终究遗憾。

他又看看父亲,两人都红着眼睛。

在那一刻,李好突然明白了鬼节的意义,往上走三十年,父亲和爷爷也会有这样的对话吧。

原来不是纪念,是轮回。

然后他想起很多年前有人给他看过一句话:

“你所喜欢的一切,最后都会变成一块碑。”

也许所有的生命里,都会有那样一些墓碑,有的长在土里,有的刻在心里。

A

雨不停,大街上依旧一片苍茫。阿坤还得每天踩着水赶公交,还得套着雨衣一次次穿城而过。机场几乎关闭,只剩列车载着不同的人来来往往,载了不同的故事不同的音容笑貌,划开浓重的雨幕。

阿坤坐在麦当劳里,点了一个最简单的汉堡。加班后,已经是深夜了。雨继续淋漓。斜对面坐了个大胖子,一桌的食物,大快朵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天真的吃过一顿饭了,身材、礼节、健康……好多东西,让她小心翼翼的活着,可不得不接受,生活是漫长的无可奈何。想一想,每天乘车、上班、乘车、回家,简简单单一顿饭,几句社交网络几页书,除了天气千变万化,其余都是一笔带过。

本来诗意的以为,到远处可以闯出天地,可以精彩的活着。后来发现,不过如此。还是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庸庸碌碌地过着日子,计划好的、梦到的,都是奢侈。最后,甚至不能开开心心地吃一顿饭。其实很久以前,还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让自己肆无忌惮。

她有点想家了。那时不像现在这么冷清,也没有一场雨淋漓过她的心。

下雨了,不带伞,她以前从来不怕,总有一个人会撑着伞陪她回家;进餐厅,不带钱,也总会有几个号码可以为她接通。

走在这座南方城市下雨的街头,阿坤时常胡思乱想,她有时会想,如果此时把雨伞丢掉,走进雨里,那些过去的人会不会突然带着伞出现,会不会微笑着为她撑伞,让雨水打湿各自一半的肩膀。

她记得有一顿饭,两个人。一人端着一大碗牛肉拉面,面对面,都吃得稀里哗啦、汗流浃背。吃完了,两人天南海北,笑得狂乱。结账,那个人掏出一片口香糖,剥开放进嘴里,对她笑笑说再见。那真是个傻瓜,竟然忘记了在他对面还坐了个人。重要的人。

在大雨倾盆的深夜里,阿坤吃着独自的汉堡,竟然笑出了声。

B

李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远行,父亲转账三千机票钱,以示鼓励。不算太大的房子,收拾起来竟然如此麻烦。有的东西得扔了,有的得留着。他把很久没穿过的猛男背心丢了,留下了名牌西装;他把半盒香烟扔了,留下了口香糖;他把扉页写字的旧书扔了,留下了毕业论文……

他还是挺开心,把音响打开,一边搬动大大小小的箱子,汗流浃背。找到

一个箱子,坐下,剥开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嚼着。他从窗户望出去,太阳依旧耀眼。

他找到了一封信。

很久以前的信,已经发黄了、揉皱了,在某个角落里落满灰尘瑟瑟发抖。抖出几张信纸,字迹娟秀。写着一个年纪的纯洁想念。各自长大,各自喜怒哀乐,有的事,从一封信里再找不到交汇点。他想起从前,送一个朋友远行,大家都哭了,他没哭,朋友没哭。他一直不太喜欢煽情,他觉得总有机会再相聚,离开只是一个暂停键,下一次相见,简单的点一下“播放”就行了,可是从来就不像那么简单,就像一盘光碟放久了,开始卡带。一个人离开太长时间,就再回不到最初的剧情。

那封信里描写了太多的美丽遐想,关于告别,关于重逢,关于未来,关于一份坚信不会为时光蹉跎的情愫,他觉得有些天真,却美得令人想哭。

这时放起一首流行歌,“我在人民广场吃着炸鸡,而此时此刻你在哪里?”以前觉得这首歌挺好玩,吃东西就吃东西,怎么会需要想东想西的?后来长大了,多少经历些相聚分别,才知道原来真是这样,在某一个瞬间你会突然地被卷入回忆漩涡,想起一个人,又何止吃着炸鸡的瞬间呢?

最后他看到信里还装模作样地抄了一句歌词:

“风筝有风,海豚有海;所以明白,所以离开。”

A

阿坤收到了一份礼物,大学时代的室友送的,来自另一个城市的一点点味道。一份包裹穿过倾倒城市的大雨,运达她身边,每年这个时候,总能收到一份礼物,几句话,简单却温暖。在异乡的人,总是很容易满足,她开心的吃着零食,透过窗看雨,透过雨看城。

其实在两年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拿着微薄的工资,吃着朋友寄来的零食,坐在老公寓楼里看雨,竟然会如此开心和满足。即便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季节,总会有一些东西,让人在雨里活得不那么模糊。

公交车靠站,雨伞一把把撑开,靴子踩进水里。《泰坦尼克号》里,救生船拉走一群又一群的人。想一想,倒有些相似,公交车就是救生艇,拉着一车一车找不到方向的人,到暂时的庇护所,不管明天会怎样。

她决定回家了,做这个决定,她正透过公交车的透明窗户看街道上的人,有的匆忙赶路,有的悠然闲坐,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笑容甜美。

如果生命是汪洋,那么有几个人还留着定位的灯塔呢?追逐的颓唐的;高尚的卑微的。走过一生,留下几颗泪几句话,结果珍贵的东西总在远方,轮回无尽。原来,人人皆是苦命人。绕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也许悲观,可若是被现实磨平了理想,怎能乐观?

所以她决定回家。

有诗云:

田园将芜,

胡不归?

B

天渐渐黑了,李好还在候机厅坐着。

下午的飞机,结果热了半月的城市突然下起大雨,航班延误,好像不想让他离开。他安静的坐着,等着雨一点一点的孱弱,等着机场慢慢恢复运营。他很有耐心,也很有决心。

这座城市有他太多的回忆,他不得不离开。

机场喧哗,一场雨破坏了太多人的心情。李好挺高兴,高兴自己在走之前还能看到这座城市的倾盆大雨。人们粗暴的吵闹,李好坐在一边玩着手机游戏,《我叫MT》。玩了很久的游戏,以前班上的同学都组队一起玩,卡牌变换,披荆斩棘。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一个一个的退出了游戏,一个一个告别了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可李好一直没戒掉,一直玩着。可能是没长大吧,又或者是因为太孤独,他在起飞之前才想通,是自己总是放不下过去:过去的人,过去的陪伴,过去的笑与泪。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了。李好把随身行李慢慢背上,走上飞机,座位靠窗。雨已经停了,天依然不算明朗,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大概还会颠簸一阵。

飞机动了,缓缓滑上轨道,李好又看了一眼困住自己二十几年的地方,不大不小,中国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走了,明天会怎样呢?他不想知道答案。

最后看一眼手机,然后关机,时间定格在二〇一五年九月十二日下午七点三十二分。李好剥开一片口香糖,安静的嚼。

A

阿坤拉着行李箱走上火车时,正是南方城市的傍晚。

挤来挤去,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

耗了这么久,可属于她的也仅仅是这一小箱子,有无奈,也有疼痛。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不甘,酸楚,或是更复杂的情感。

递交辞职信,结算工资和房租,并不算复杂。阿坤终于还是离开了,回家了。

那座城市有她太多的回忆,她不得不回去。

车厢里人声鼎沸,阿坤无话,从窗外望出去,是她摸滚打爬好多年的地方,一个人的城市终究孤独,她把钥匙还了,这座城市不再为她敞开,不会有一个地方让她累时倒下休息,委屈时埋头哭泣。告别一座城,总是宏大深邃。

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坐着火车来见她,只因为她在朋友圈说自己没钱吃饭,两人约定见面的餐桌上摆满了菜,她爱吃的菜。现在回去,他会摆上一桌子菜看她狼吞虎咽吗?他还会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地傻笑吗?回去了,回不去了。

但无论如何,她总算赶上了这趟回家的列车。

打开手机开始发消息:

“爸、妈,我回来了。”

“丑姑娘,我回来了。”

“哥们儿,我回来了。”

“……”

“好,我回来了。”

时间显示:2015年9月11日,星期六,19点34分。

在这时这一座南方城市肆掠半月的大雨已经停止,日光温和,透过玻璃车窗,阿坤好像看到了彩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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