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手表
初中的时候,母亲把我送到了县城里上学。对于那个古老封建的农村来说,能去县城里读书,基本上就算的上一个知识分子了。是家人脸上都有光的事情。
初中一年级正式开学之后,母亲就跟着父亲外出打工了。学校里管的很严格,每两个星期可以回家一次,周五下午回,周末下午回。那时我们家还没有翻修,是那种砖头掺杂着泥土垒的墙。奶奶不放心,所以每次回去,我就住到她家。
每次回去,路上碰到老邻居,她们都会调侃上一声,“哎呀大学生回来了?”
我笑笑,然后迅速离开。
说的多了,大人们就渐渐听进了耳朵。
爷爷也是。
初一寒假前的一个月,在我准备离开去坐校车的时候,爷爷从那个一年四季都黑暗的小屋里走出来,递给我一个布包。
我拆开来看,是一个银色的手表。款式简单,但是精美。也许在今天各式各样的手表款式下,它显得特别的笨重平凡,但在13年的那个冬天,它就像一块水晶,泛着光芒折射进我的心里。
我特别喜欢它。在学校的时候每天都戴着,偶尔吃饭的时候不放心还会摘下来放进抽屉里。只是,那个时候它带给我的并不是今天它给我的这种感情。
那个时候普遍都不富裕,尤其是那所针对农村孩子所办的私立中学。我手上的手表,可算是班级里唯一的一块了。我看着同学们看我手腕时那种无法掩饰的羡慕的表情,心里得意极了。
放寒假的当天,每个同学待在自己的班级里,迫不及待的等着学校里的校车带自己回家。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无聊的语文书。
前桌的男生忽然回过头,说借我的手表看看。
我摘下来,递给了他。
这时班级外忽然想起我坐的校车的讯息。
那时候想回家的心情像一场风暴,卷息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思想。
时间悄然流过。
寒假在家,终于有一天爷爷发现了我手腕上的空白,问我怎么回事。我有些慌,说回来的时候忘记了,放在班级里的抽屉里。
然后爷爷带着我,穿过大半个村庄,来到村里唯一的公用电话前拨通了我留校的班主任的手机。他在我的抽屉里找了很久,依旧没有找到。
听到消息的爷爷沉默的放下了话筒,一个人回了家。
后来奶奶说,那是爷爷最珍爱的一个手表,以前我两个叔叔找他要了好久他都没有给。
开学之后我迫不及待的找到那个男生,他说在家里,下次回家帮我带过来。然后我就得到我坐的校车路线被规划到了另外的校区,所有人也跟着离开。
后来我找时间又回去找了他一次,匆匆一面得到的依然是下次再帮我带过来的消息。
二年级再回去的时候听说他退了学。
然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块手表,像是一块不可跨越的桥梁,横在我和爷爷的中间。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再提起。
去年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小弟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家。
爷爷因为脑溢血,忽然离世。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我站在楼梯间,看着因为小弟挂掉而陷入黑暗的手机屏幕,痛不能已。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之后平静的回公司请假,订票,回家,看着主厅里的棺木,然后回到正在翻修房子而短暂借助在邻居家的“家”。
只是在入棺的时候我上前看了一眼,爷爷就躺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闭的双眼,很安静祥和。
堂妹拉着哭的歇斯底里的姑姑站在一旁,我看着村里的长辈盖上棺材,然后镶钉。眼泪,再也无法克制,迅速盈满眼眶。划过脸颊,流过下巴,落在地上的草堆里。
第一次感受到痛到心疼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哭泣也无法表达的悲伤,第一次明白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永远没有挽回的余地。
那是我说过最大的,最后悔的谎话。
从那天起,我开始买各种各样精美的,稀奇古怪的手表。可是这么发达的时代,足不出户就可以逛遍全球的时代,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那块有些丑陋的笨重的手表。
我已经记不起它的样子了,但我知道我会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时,那种心情。
和爷爷满脸,自豪的神情。
我很少和人说对不起,因为我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代表着自己最大最大的歉意,但我永远欠爷爷一句“对不起”。
—— 写在爷爷去世两周年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