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历朝历代的官修史书上,对起义者的诬蔑都是一脉相承,和后世一段时期对农民起义不加甄别的全部肯定属于两个极端。而众多负面记载中,对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的说法最为离奇恐怖。”《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五十》“贼围陈郡百日,关东仍岁无耕稼,人饿倚墙壁间,贼俘人而食,日杀数千。贼有舂磨砦,为巨碓数百,生纳人于臼碎之,合骨而食,其流毒若是” 。“人大饥,倚死城堑,贼俘以食,日数千人,乃办列百巨碓,糜骨皮于臼,并啖之。”这是何等恐怖的吃人方法,把人放入巨碓巨磨之中捣碎吃掉。难道还不是吃人魔王吗?
但当我们再仔细的分析这些史料,疑问也就出现了:
第一,当时的黄巢军队,是否已经到了必须用吃人的方式来弥补军粮不足的地步。
第二,就算是吃人,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用碓磨捣碎的方式吃掉的方法?
根据旧唐书的记载,黄巢的齐军在围攻陈州时,因为关东饥荒持续,几十万军队征集不到粮草,故而用碓磨捣碎人来吃,但事实真是这样吗?《新唐书•赵犨传》中却有截然相反的记载:“巢益怒,将必屠之,乃起八仙营于州左,僭象宫阙,列百官曹署,储粮为持久计。”黄巢为了攻打陈州,是做了储粮的准备的。也许有人会说,黄巢围攻陈州用了一年左右,即便是开始有粮,也不能确定在攻打的中途会不会粮草罄尽而吃人,这也是合理的说法。但我们只要同样从史籍中寻找答案就会发现,齐军直到最后失败,储粮也是相当充足的:“巢于郡北三四里起八仙营,如宫阙之状,又修百司廨署,储蓄山峙,蔡人济以甲胄,军无所阙焉”(《旧五代史 赵犨传》),“(中和四年)三月壬戌朔。甲戌,克用移军自河中南渡,东下洛阳。四月辛卯朔。甲寅,沙陀军次许州,节度使周岌、监军田从异以兵会战。贼将尚让屯太康,黄邺屯西华,稍有刍粟。(中和四年五月)巳,沙陀渡汴河,趋封丘,黄巢兄弟悉力拒战,李克用击败之。获所俘男女五万口,牛马万余,并伪乘舆、法物、符印、宝货、戎仗等三万计”(以上来自《旧唐书 僖宗纪》)。可以看出,从陈州围攻战到齐军被李克用追击这段时间,齐军储备了相当丰足的粮草,牲畜,直到彻底失败时都没有用尽(牛马万余)。
我们很难设想在有粮草和牲畜的前提下,齐军不吃这些现成的食物而非要去吃人的理由。如果说有无粮食只是旁因,那么另一个疑问则更接近问题的核心:用史籍中记载的这种方法,真能做出能吃的人肉吗?我们都清楚,取食动物的肉,是一个繁复的过程,因为动物身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打成肉酱来吃掉的,即便是今天我们吃的肉,也要经过许多工序以放血,去除内脏、消毒等等,用石磨石碓将人体捣碎来吃,也就是等于把人的内脏,粪便和其他排泄物都给打入于肉酱之中,这种东西必然是细菌滋生,根本无法用于取食的。用这样的方法做出的肉酱要人食用,恐怕用不了多久,齐军就会被瘟疫所笼罩,迅速丧失所有的战斗力,而唐军也就根本用不着等李克用南下才发动反攻,早就可以将黄巢击败了。然而,黄巢围攻陈州一年左右,又与李克用大战数月,始终未见有黄巢的齐军出现瘟疫的记录,也就是说,这种离奇恐怖的吃人方法,其实并不存在于黄巢的军队之中。
当然,不用这种方法吃人,并不代表不用这种方式来进行恐怖威吓,在齐军围攻陈州期间需要大量人力,黄巢军中是有相当数量的民夫的,而民夫未必甘心于听从黄巢军队的调度,逃跑事件必然屡有发生,而为了震慑这些人,齐军是很有可能使用磨碓杀鸡儆猴,恐吓随军民工让他们不敢心生逃走之念,进而这种残酷的刑罚也被误读为用于吃人的传言中。而在唐末和五代时期,真正有确凿证据证明以人为食的军队,是吃人魔王秦宗权所率领的蔡州军,他们吃人的方法是把人杀死后用盐腌起来,这可比用磨碓捣碎的方式科学和卫生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