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说下就下。

青衣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十来里路，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避雨之处。

说来也是自找没趣，偏要来这荒无人烟的山中练武，想到这里，少年脸上又添愁容。眼看比自己晚入师门的师弟们武功日渐长进，竟已隐隐在自己武功之上，心中很是焦急，奈何自己仿佛偏偏不是这块料，最基本的武功心法其他师兄弟一看就记住，自己看上十遍还是记不清，等演练招式时更是一塌糊涂，直惹得其他师弟师妹连连发笑。

唉，少年叹气，自己也不是不努力，每日摸黑起床，摸黑回屋，然而一段时间以来，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师父每次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复杂的，既有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也有丝丝的无可奈何之意。于是，少年便打定主意寻一块清净之地好好参悟下近日来所学，力求有所突破，便给师父留了一封信，打点好简单行李就出发了。

今日走到这深山中，见空谷幽涧，了无人烟，是处难得的僻静之地，当下便决定在此处静心修行，却没料想一场瓢泼大雨说来就来，只能狼狈地到处寻找避雨之处。

不知在在山林腹地走了多久，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房屋，走近了一看，竟是一处住家，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开得正好。

少年不敢冒昧打扰，在院门前朝屋内大声喊道：“屋里有人吗？可否借房檐暂避下雨？”

等了一会儿并无人回答，少年只好再次喊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望……”

话还没说完，肩部便被轻轻拍打了一下，少年转过头，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下显露出一张女子的清冷脸庞。那女子肌肤玲珑剔透，乌黑长发束于肩后，漆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月白的衣裙古旧又整洁，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

少年一时看到呆住，万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遇到这么一位仙女般的人物。倒是那女子神色如常地问道：“是走错路了吗？竟能找到这里来。”

少年顿觉失礼，双拳相抱，回答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了姐姐，在下也是路经此地，不想被这雨淋乱了阵脚，想着先找一地方避避，刚好看到了这里有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那女子开了院子的栅栏，向少年道：“来者即是客，不如来屋中一坐。”少年连连道谢，跟着女子进了房屋。

进了屋，女子拿出陶具和茶叶，用一直小火煨在灶上的热水为少年泡了茶，便坐在门檐下，望着屋外的雨。

少年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干净舒适，书桌上摆着一架古琴，为房间增添了几分诗意。是和哪位公子隐居在此地吗？但屋内又不像是琴瑟和鸣的气氛，和父母在一起？不会，更无天伦之乐的影子。难道是只身一人独居在此处？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

“外面现在是什么年份？”女子突然问道。

“年份？……哦，是永定26年。”

“都已经过去20年了吗？”女子喃喃，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张用了20年去忘记，却越来越清晰的脸。

20年前。

“你决定了吗？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女子的声音有点颤抖，眼神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不走。”男子回答的干脆利落，转身不再去看女子眼睛。

“你！”女子气急，抽出随身佩剑挥向男子侧肩。剑风凛冽，男子却丝毫没有要挡开的样子，女子快速扭转手腕，只听“噗嗤”一声，男子胳膊上的衣袖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口，鲜血潺潺流出。

“你不是说过，和我永不分离吗？”女子冷冷说道。

“那是以前，犯下命案的是你，不是我，和你一起逃走，只会让我无端受累。”男子看着地面，一字一句地答道。

“是那狗官罪有应得，他害死那么多人，贪污了无数的饷粮，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砍掉他的狗头。”

“可他毕竟是当朝宰相啊……”。

“宰相又如何，我眼中没有平民和官员之分，他作恶多端，平常人奈何不了他，我就替那些冤死的人杀了他。”女子恨恨说道，“你忘了吗，当初那么多人来挑战我，不相信江湖第一剑客是一名十几岁的女子，可我就是比他们强，比他们天赋异禀，多少人惨败在我剑下，直到遇到你……”女子顿了顿，“你没有找我比武，你只给了我这把绝世无双的好剑，说江湖险恶，多一把好剑护身总是好的。我感于你的相知，便和你一起帮助百姓铲除恶人，有什么错吗？”

“哎”，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自作主张独自一人去了宰相府，更没想到，你竟然越过重重侍卫，一举得手。”

“我只最后问你一次，”女子的声音突然冷冽了起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男子的目光突然温柔了下来，他靠近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雅致的小短刀递到她怀中，缓缓说道：“我武功远不及你，唯造剑的手艺还不赖，你若是逃走，最好找个偏僻的地方，重新换个身份来过，化身常人，也不需要那么招摇的好剑了，这把小短刀可以随身携带，是根据你的用刀习惯打造的，拿着一定顺手。你去到其他地方，一定不要再随便伤人了，至于我，就忘了吧。”

女子拿着短刀，突然笑了起来，“真是客气啊，离别的信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好，这刀我是必须收下了，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回礼呢？”话音刚落，只见白光一闪，“哐铛”一声，女子的佩剑在石头上断为两截。

“你我以后也如此剑一般，江湖永不相见。”

“咦，雨小了。”少年走到屋檐下，只觉空气清新香甜，沁人心脾。果然找对地方了，少年心里十分欢喜，对女子说道：“姐姐，这地方好生清净，真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女子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习武之人？是练哪家子的？”

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主要修行剑术，不过现在这功力还差得远呢。”

女子听罢嘴角轻轻上扬，“练的好了又能干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啊，”少年急急解释道，“我要当像肖练肖大侠那样的英雄，劫富济贫，为百姓谋利。”

“哦，是吗？”女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看来肖大侠的名声是无人不知啊，他那么热衷于劫富，现在也应该富甲一方了吧。”

少年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过，他强忍着悲痛说道：“姐姐，肖大侠在20年前就死了。”

女子的表情突然僵住，继而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20年前，当朝宰相欺上瞒下，草芥人命，贪赃枉法，可是有一晚在自己府中被取了狗命。谁想那宰相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龙颜大怒，一定要追查此案，并下令凡是与此案有关的嫌犯全部满门抄斩。没想到过了几日，肖大侠主动投案，并呈上杀死宰相的断剑，宣称一人做事一人当。哎，他行走江湖，无亲无故，皇上只好将他斩首示众，首级挂在城门上整整暴晒了20天，尸身也曝尸荒野，甚至都无人敢为他收尸……”

还没等少年说完，女子突然站直身体，朝里屋跑去。少年愣在原地，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女子的哭声，连忙赶到屋内，只见女子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手上拿着一把从刀鞘中抽出的短刀，那短刀由于久未使用已失去了该有的光泽，只是上面刻着几个字还依稀可见，少年凑近身，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几个字：吾生挚爱，平安随喜。

少年不解，但依稀感觉到些许遗憾之情，他默默退到房外屋檐下，心中渐渐升起愧疚，一定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让那女子如此伤心吧。

暮然间才发现，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少年突然听到一阵悠悠琴声响起，如歌似泣，似是有内疚，有悔恨，有思念，有惋惜。少年听呆了，琴声却戛然而止。

“你想学最好的剑术吗？”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

“想，当然想。”

“好，以后每天早上第一遍鸡鸣的时候来此地找我，我会让你成为最好的剑客，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学习剑术的目的是什么。”

少年的眼中如点亮了火光，“是，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像肖大侠那样的英雄，惩戒恶人，为百姓鸣不平。”

女子释然一笑，用手抚摸自己的长发，原本乌黑的长发竟已全部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