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班主任是女语文老师,姓张。
张老师是我的语文“第二次启蒙老师”,在小时候奶奶的神怪故事和与奶奶共读的小人书的基础上,张老师第一次让我知道了描写和规范。当然,在小学的历任语文老师中,张老师不是第一个教我技法的人,但一二年级尚且无法流利书写,三四年级依旧积累过浅,到了五六年级,张老师的琢石之功就体现出来了。她叫我们每天抄一些从书上看到的有意思的段落,告诉我们这几个语文不错的也可以写写日记。
日记是信笔由缰,我是步于生活之上,见啥写啥,偶有相对深刻的小短文,但大多日记开头都是“今天我和奶奶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里的商品真是琳琅满目,令我目不暇接”——这是在应付老师,“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这俩词儿还是姑姑从哥哥的作文里扒出来给我用的。
然而天天都和奶奶去“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的菜市场是远远不够的,不管是从我这个略有完美主义倾向的摩羯座内心,还是从老师审美疲劳,说不好哪天对我大发雷霆“落小凤!你天天写一样的糊弄我呢?”的角度考虑,天天逛菜市场都不能算是个长久之计。于是“抄段落”就成了把我从菜市场里解脱出来的灵丹妙药。“老师说让我们买杂志看!”没多少文化的奶奶一向支持我的哪怕跟学习沾一点边的想法,又有着开明豁达的观念,对于我这种看课外书的行为自然也是举双手赞成,于是当机立断,带我走进了菜市场,不愧于“琳琅满目”这个称呼,菜市场里还真有杂志摊,我连着好几个月都在买《格言》、《读者》、《意林》之类的“抄段落专用书”,没看尚可,一看了就是欲罢不能,相较于小时候的《火车头历险记》之流,这些精神快餐简直就是妙趣横生,充分满足了我匮乏的笑话世界并且把我从厚厚的大部头里解救了出来。这些杂志连带着他们各自的“少年版”“增刊”甚至是“合订本”等等,我买了一年多,后来每期都买的就只有《格言》了。有一次张老师在获知了我只买《格言》后问我:“你怎么就买这个?”答曰:“它是彩色的。”说来惭愧,我这个以准文青自谬的人选杂志的标准竟然仅仅是“彩色印刷”!
我的格言杂志便是自那时起留下的,从小学五年级一直到高一,我都在买《格言》,看《格言》的道路上向前,初时三心二意,广纳博取,继而专心致志,见了就买,最后貌合神离,渐渐也就疏远了。
近几日高考完收拾屋子,看着及腰的杂志满满的都是回忆。女孩子们爱说“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唇齿间都是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依稀还有点少女的娇羞。而我的《格言》已及腰,却没有欣喜,倒是有几分对过去的暧昧,我想念那些跪在床边,把书放在床上看书的日子;我也怀念一放学,一遍一遍地翻杂志,一遍一遍地用“等一下!”回应奶奶吃饭催促的日子;我更留恋的,是看着那些杂志能获得无穷乐趣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对过去怀有暧昧之情。
怀念过去,然而求之不得,自然便会感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虽不至如此,但感时与恨别倒是难免落俗。
细细想来,告别《格言》之流原因有很多:普通版,原创版,增刊······出的一多,难免出现一篇文章这个月在普通版上出现,下个月又跑到增刊上的情况,原创版文章质量又难称上乘,再加上日益繁重的课业压力和对于电影好感的加深,都把我一点点带偏了这条《格言》之路。
然而我感怀些什么呢?人人都在长大,小时候想当市长,长大又对政治既爱又恨;几年前想要成为建筑师,后来又因为建筑专业虚高的分数和对于建筑行业现状的担忧转移志向······我不是一直在变化么?可能我感怀的,仅仅是曾经理想与习惯的渐渐远去,感怀的仅仅是“过去”这个抽离的意向。然而冰川竭尽全力想获得流动的能力;小溪热爱山涧的青苔;湖泊热切地向渔家的晚歌,天边的落日告白;等到大海将河流拥入怀抱,冰川融下的水滴在长发及腰之时又发现她的真情其实应该交给水天一色的壮美。
从一而终,或可免于感怀。然而,长发及腰的河流怎会依旧将真情寄于幼时热爱的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