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娃,的确可以治病。不是大姨妈痛那种病,是矫情病。不光治得了文艺女青年的触景生情,就连林黛玉也再没那闲情去葬花了。我生完娃还没多久,正在被治疗中。说具体点,我的矫情病叫空间独享症。
这病的主要症状不是喜欢独处,而是抗拒外人随意进入自己的空间。生娃之前,这不算什么。爸妈公婆很少造访,即使来也会事前通知。生娃当天,我从手术室回到产房不到一个小时,这病就犯了。一堆家人喜气洋洋手忙脚乱。我远远望着刚刚生出来的女儿,忍着虽有镇痛但依然可怕的“按肚子”。而事后想来,剖宫产最可怕的不是被按肚子,而是会觉得自己是去做了个手术,而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傍晚,在我的强烈的扫兴要求下,爸妈公婆都被请回了自己家,只留下我们一家三口。生娃后的第一晚,是月子里最开心的一个晚上。麻醉的镇痛效果还在,虽然不能吃东西但还是有力气兴奋地享受三个人的空间。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得断断续续,新爸爸则忙活了一晚上喂奶擦屎换尿片。尽管艰难,还是这样开启了晚上独自带娃的历程。但是,新爸爸不能连轴转,还要照顾我,白天还是要两个妈妈来帮忙。医院的单人间里,每天四五个人转来转去,我的空间独享症开始发作了。第一周,我认真地觉得原来产后抑郁不是开玩笑的。当然,我得自救。
知道了自己的错误可能等于改正了一半,但知道自己的毛病可不等于被治愈了一半。家里在一点点变着模样,沙发上的抱枕不是按我喜欢的模样摆放,浴室里多了各种颜色的小盆,餐桌上的桌布永远被餐垫盖着,花花绿绿的小垫子不时冒出来,还有新添置的让我无法忍受的塑料椅和带花的碗碟……这一切像一股泥石流向我涌来,侵略着我的空间,刺激着我的神经。尽管有这个鲜活的小生命,尽管老公细心体贴,尽管白天两个妈妈带娃我可以独自待在自己的卧室休养,尽管有朋友偶尔的慰问纾解,尽管可以自己跳出自己看到这一切已经多么美好,我还是没有被很好地治愈。直到,有一天早上,我捂着刀口挪下床,看到门厅里,我的一只花瓶里,插着一只粉色的苍蝇拍。
对!在花瓶里!就是在花瓶里!在我的花瓶里!静静地插着一只苍蝇拍!一只塑料苍蝇拍!还是一只粉色的塑料的苍蝇拍!
有一瞬间,我觉得有点眩晕。我想大声疾呼,这个世界上怎么被人类生产出那么多丑陋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晴好的早晨,我没有遇见一枝花朵,反倒遭遇了一只苍蝇拍。它赫然立在我的花瓶里,向我对一切丑丑的东西不屑一顾一样对我不屑一顾。而且,它霸占的那只花瓶,本来都不是用来插花的,在我的空间里,他是一只不会被插花的花瓶。
嗯!现在你可能知道我的病有多重了。你可能也和我一样觉得我崩溃了吧。我也很奇怪我并没有。我的呼吸平稳舒畅,我的表情安定平静,我默默地走过去,把那只粉色的苍蝇拍从我的花瓶里拔了出来,收进鞋柜。
与此同时,我的空间独享症也被收回了我的心里。这一收,我心里的空间竟变得宽敞了。我重新审视眼前发生的一切。剖宫产让我行动不便,但歪打正着,爸爸最先进入了角色。空间独享症让我拒绝与老人同住,但轮流带娃轮流休息让每个人都更喜欢孩子。我开始真正地跳出我自己,旁观自己和家人,在余下的半个月里,我的精神和身体恢复得一样好,比孕前还好。
所以,苍蝇拍还在,还没有被丢掉。它可以暂时静静地躺在鞋柜里,远离我的花瓶,躲开我的视线,但偶尔提示我:不强求。